夜沉似墨,榻上之人忽地一震。
他猛地睁开眼,瞳色由浅褐转为深黑,似有星光碎裂其间。
刹那间,整座屋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他坐起,呼吸急促,胸口的灵息仿佛在某个瞬间被重启。
——神君施下的禁制,松动了。
一道细不可闻的脆响,从眉心传来。
灵息如潮水般回涌,他的肌肤渐渐泛起光华,覆在脸上的灵纹一寸寸消散。
那一层凡尘的伪壳,连同“苏尘”这两个字,一并在夜里化为虚无。
黑发缓缓垂落,眸光冷而深,曾经那张普通得不引人注目的面庞,在禁制松动的刹那,化为令人不敢直视的绝艳。
眉目如刀刻,冷而不柔;唇色微薄,气息间透出天生的威压。
那不是凡仙的样貌,而是魔皇之子 · 凌渊泽真正的模样。
他静静地抬头,神色空白。
“我……在哪里?”声音低沉、陌生,带着初醒的茫然。
他垂眸,指尖在掌心缓缓合拢。体内灵力流动的方向、天地灵息的味道,全都与他记忆中的魔界不同。
他皱起眉,喃喃出声:“这里,不是魔界。”
记忆深处闪过一道白光——崖顶、雷鸣、剑光如雪。神君的身影,冷若天极。
心脏猛地一缩,呼吸滞在喉间。
“我记得……本尊被他——”他蓦地抬眸,眼底一片冷光,唇角微抿,几乎是咬着牙吐出那名字:“白君尘。”
混沌魔息无声蔓开,又被天界气息硬生生压制。
他低头看掌心,黑气闪烁两次便散去,“我的修为……只剩四成?”
那一刻,他彻底沉默。
忽然,榻旁传来一声软糯的“哼唧——”。
粉光一闪,小辰子滚了出来,抖了抖翅膀,仰头怼他。
凌渊泽低头,眼神冷淡地扫过那团粉团。
“……猪?”他随手戳了一下。
小辰子怒哼,尾巴一甩,扑回他怀里。那一瞬,他眼底闪过极淡的一抹温色。
随即,冷风又掠过,他披起外衣,缓步走出门。
夜空下,云层缓缓翻卷,神界的光息笼罩整片大地。
他仰望着那片清冷天穹,语气低沉而冷冽:“原来如此……这里是神界。”
无眠宫深处,夜色沉如水。
白君尘静坐于殿中,掌中灵光缓缓流转,气息内敛如海。
忽然,他睁开眼。
眉间的天纹微动,一丝极细的异息破空而来——那气息冷、暗、带着不可驯服的躁烈。
白君尘指尖轻抬,神力化作一缕银线,顺势而探。
顷刻,他眉心一沉。
“神界,怎会有魔气?”语音方落,整座无眠宫的气息瞬间冷了几分。
下一息,他身影已化作一缕白光,消失于殿中。
另一边,凌渊泽立于庭前,衣衫微敞,月光落在他裸露的锁骨上,风拂过,黑发乱起,眼底的混沌光芒正悄然翻涌。
他尚未来得及压息,天顶白光骤闪。
“糟糕。”那气息他再熟悉不过——白君尘。还未转身,一缕剑鸣已破风而至。
神光如雷霆,直指眉心。
他几乎下意识抬手——剑刃被他硬生生扣住。
白君尘的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你是何人?竟敢于神界散魔息!”
凌渊泽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沉静、漠然,指尖渗出血,却不退一步。
他喉间发出一声轻笑,笑意淡到近乎讥诮。
“何人?”他低声道,“死就死吧,总好过憋屈地活在你们这。”
话音未尽,掌心的黑气轰然炸开——
噬心链瞬间现形,锁环翻卷,化作黑焰之影,迎上白光剑锋。
两股灵息交缠,链声铿然,在半空中疯狂对撞,溅出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廊檐。
月光映在两人脸上——一个冷若天霜,一个静若深渊。
白君尘看着他,剑势正要再逼近,却在那一瞬,目光微顿。
那一眼——黑发、眼底的光、还有那分冷寂的倔强,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早已消失的影子。
他心神微乱,剑锋便偏了一线,划过凌渊泽的肩侧,溅出一线血。
凌渊泽退了两步,黑链护身,气息急促。
他抬眸看向那神君,眼底的冷意渐渐化为荒凉。
“白君尘……”他低声道,“原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白君尘神色一变,眉心轻皱,手中之剑未再逼近。
凌渊泽却笑了。
笑得放肆、唇角带着一点疯。
“我偏不告诉你。”他仰起头,眼底一片漠然,“你若想杀,就杀吧。”
下一瞬,他松开噬心链,任那柄秩序之剑直指自己胸口。
黑发散乱,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座将崩的雕像。
白君尘的剑,在胸前一寸处停了。
“神君!”突然玲珑气喘吁吁赶来,裙摆几乎被夜风卷乱。
她一抬头,看见神君立于廊前,剑上尚余雷息,心头一紧。
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忽地在白君尘眼前化作一阵黑雾,瞬息之间,消散于夜色。
“——!”白君尘神色一滞,眉心微皱。
“刚刚……那道魔气——”他回神,语气已平复,只淡淡道:“没什么。”
他似乎不愿多提,转而问:“苏尘呢?”
玲珑一愣,急忙回道:“应该在屋里,就在前面那间。”
她指了指近旁的一处。
白君尘顺势看去,眼底微动。
——如此近?
他收剑,神色平静,唯有眼底的思绪未散。
玲珑来到院内敲了敲门,“苏尘,醒醒。”
屋里一阵窸窣,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凌渊泽揉着眼,睡眼惺忪地探出半个头。
“玲珑姑姑?这么晚了怎么了?”
白君尘静静站在门外,一眼看去——那张脸,与方才月光下的魔气之人,竟全然不同。
平平无奇的五官、带点倦怠的神情——是“苏尘”的模样。
“咦?小白,你也在?”凌渊泽一见到他,反而精神了几分,惊讶得眨眨眼。
玲珑赶紧圆场:“没事了没事了,神……小白找我办点事,你继续睡吧。”
“哦,那你们忙,我真困死了。”凌渊泽打了个呵欠,随手掩上门。
屋内又归于宁静。
他走回榻前,正要倒下,却忽觉肩头一阵刺痛。
“嘶——怎么回事?”
他皱眉,解开衣襟,露出肩侧,只见一道浅浅的剑痕横在皮肉间,血色未干。
“我擦!这谁偷袭我啊?要死了要死了——”
他小声抱怨着,心口还带着一丝隐约的不安。
忽然,灵珠“叮”的一声震动。
小辰子从中滚出来,一头扑到伤口上。
“喂喂喂!你干嘛——”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股温热的灵息顺着伤口渗入,疼痛退散,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凌渊泽愣了愣。
抬起那团小家伙,小辰子还在轻哼,像完成任务似的抖了抖翅。
“……好暖和。”他低声道。
再一看,伤口已不见,只留一抹浅红。
他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拢嘴。
“你会治疗?太棒了,小辰子,你居然是个宝藏!”
小辰子被他抱着一顿乱亲,气得乱扑翅膀,一人一兽闹成一团,夜色中的屋子重新亮起一点温度。
而门外的廊上,白君尘立于暗影中,神色沉静,目光却落在那扇关上的门上,良久不语。
月色照在他指尖,映出他袖口的微颤。
“……魔息,明明就在这里。”
他低声自语,“为何我看见的,却是另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