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太后的声音如寒冰坠地,禁军刀剑出鞘的冷光映照着百官煞白的脸。一片死寂之中,压抑的抽气声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显得格外清晰。
人群中隐隐骚动,却无人敢高声言语。太后还政不过年余,朝堂上下,遍布其一手提拔的党羽。而少帝,终究是年轻气盛,根基未稳便力排众议,仓促北伐。
那场仗败得迅疾而惨烈,最终以俯首称臣收场,堪称国耻。不仅掏空了国库,更把少帝和主战派大臣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精神气,彻底打没了。
主战派刚抬起的头又被按了下去。就连为当年冤死的北伐元帅令元捷平反昭雪之事,也因此被无限期搁置,寒了多少臣子的心。
此刻太后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正是看准了皇帝威望已跌至谷底,人心浮动,时机似乎已然成熟。
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嘴唇翕动,终究化作无声的叹息。甚至有人开始以袖拭泪。
他们心中明镜一般:少帝并非太后所出,母子名分之下,实则是权力的角逐。
若能废黜少帝,改立由太后亲手抚养、年仅十二的齐王,太后便可名正言顺地再度临朝,垂帘听政,将这天下权柄,重新牢牢握于掌中。
“皇帝!”太后见顼宗紧抿双唇,默然不语,又开口道:“你当初在哀家面前立下重誓:若哀家认为你德行有亏,不堪担当国君重任,便可召集宗室与重臣,在太庙前举行公议。倘若过半臣工认定皇帝失德,你便应当自愿退位,以安社稷。”
“如今虽非身处太庙,但百官俱在,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说?”
殿前都指挥使的甲胄再次发出铿然之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手按佩刀,向前一步,其意不言自明。
太后口中虽句句冠冕,实则真正的动机,是在邢埙一事中感受到了威胁——
少帝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稚子,而是一头急于立威、手段酷烈且试图将她势力连根拔起的幼狮。这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这头幼狮的獠牙已现,若今日不除,他日必被其反噬。
太后的目光缓缓扫过百官:“皇帝失德,天命不佑!为社稷宗庙计,请皇帝即刻颁诏退位吧!”
众臣屏息,所有的目光都钉在顼宗身上。
顼宗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缓缓道:
“母后所言极是。北伐之败,罪在朕躬。儿臣用人失察,致使将士血洒疆场,百姓流离失所……这些,儿臣都认。”
太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弧度。
顼宗的话锋陡然一转:“但母后亦难辞其咎!母后这些年来,为一己私欲,不断蚕食边关军饷,而当年力阻此事的令元捷元帅,竟因此被构陷,冤死诏狱!”
他从怀中取出两本账簿,高高举起:“朕这里有两本账簿,一本是当年邢烩之记录的每一笔被太后挪用的军饷,而另一本,则是朕派人查实,太后通过邢烩之其孙、已伏法的贪官邢埙继续挪用国库,甚至包括此次北伐的备边之资!”
太后脸色煞白:“这……这东西怎么会……它不是已经……”
“不是已经被母后派人烧了,是吗?”顼宗接过她的话,声音冷峻,“可惜,真相是烧不掉的。邢埙虽然死了,但这本账簿还是到了朕的手中。”
他转向百官,声调陡然扬起:“朕承认北伐之过,但真正祸国殃民、动摇国本的,是那些为一己私利不惜构陷忠良的国之蠹虫!”
祭坛上一片哗然。几位主战派老臣激动得浑身发抖,有人已经跪倒在地,高呼:“陛下圣明!”
太后冷笑一声,凤目含煞:“好一篇慷慨陈词!皇帝,你真是长大了,学会避重就轻、颠倒黑白了!”
“你口口声声构陷忠良,那令元捷当年在狱中已经供认不讳,签字画押!岂是你一个‘构陷’二字就能抹杀?”
她向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顼宗:
“至于这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账簿……呵,谁能证明它不是你为了脱罪,为了将北伐失利的脏水泼到哀家身上,而精心伪造的?邢家祖孙已死,是真是假,还不是由你一张嘴说!”
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一丝痛心与愤慨:
“诸位臣工都看明白了吗?陛下不思己过,反倒处心积虑,罗织此等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哀家——一个为他殚精竭虑、垂帘辅政十余年的母后身上!此等行径,岂是仁孝之君所为?岂非正是最大的失德!”
“北伐之败,根源在于你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如今国势倾颓,你不思悔改,反而在皇天后土之上,行此不孝之举,妄图逃脱罪责!皇帝,你太让天下人寒心了!”
言罢,太后的目光立马扫过殿前都指挥使。指挥使心领神会,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祭坛外围骤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铁甲铿锵,如潮水般由远及近,转瞬间已直抵祭坛之下。
为首将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陛下恕罪!臣,长水校尉唐钺,救驾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