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内阴冷潮湿,端珵手持松明走在最前,昏黄的光晕在狭窄的通道中摇曳,映出身后十余名冥蛛帐死士坚定的身影。
这条地道,是他心底的秘密,也封存着一段温暖的往事。
当年,太祖皇帝为那位宠冠后宫的乌古伦氏妃修建常羲宫,后又唯恐她遭遇不测,便暗中修了这条通道。然而盛宠招来嫉恨,乌古伦氏所出的两子一女皆年幼夭折。
晚年心如死灰的她,深居简出,孙辈中唯有幼时的端珵与她亲近,入宫时常去探望她,能为这沉寂的宫殿带来一丝生气。
乌古伦氏常与端珵玩捉迷藏的游戏。每次她必会屏退左右,然后启动一个隐秘的机关,常羲宫地下便悄然化作一座幽暗迷宫。那时的端珵,曾一次次穿梭其间,记得每一条岔路,每一个出口。
后来世事变迁,乌古伦氏薨逝,贤妃入主常羲宫,这个秘密也就随着岁月被渐渐遗忘。
之前常羲宫大火,端珵就是通过这条密道,进入瑄儿的寝宫,虽然最终没能救出瑄儿。
而今,他们一行人再次借道于此。常羲宫地道的其中一个出口,是直接通往宫外的。端珵和冥蛛帐的人正是由此潜入宫中。
重返地面时,周遭是常羲宫焦黑的废墟。他们抄了一条近路,径直去往玿宗寝殿。
玿宗的寝宫此时死寂的如同一座坟墓,所有窗牖皆被厚重的帷幔严密遮蔽,透不出一丝光亮。
殿前的守卫未及反应,便被冥蛛帐的人从身后悄无声息地捂住口鼻,利刃划过咽喉,软倒在地。
端珵快步走向龙榻,只见他那年仅四十的皇兄,面色灰败地躺在锦被之中,眼眶深陷,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荀丞珲没有选择直接弑君。龙榻上的人,既是皇帝,也是他血脉相连的堂兄。于是,他选择了更残酷的方式:给皇兄服用含有丹毒的丹药,日积月累地侵蚀其心智与身体,最终令其在癫狂与虚弱的折磨下,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
昨天夜里,他命令方士将丹毒的剂量加重十倍,这成了压垮玿宗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他在一夜之间彻底垮塌。
“皇兄!”端珵单膝重重跪在榻前。
皇帝缓缓睁开眼,失焦的目光在辨认出端珵后,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光彩。他猛地抓住端珵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冰凉彻骨:
“九弟……你……你终于来了……”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朕,朕不是在做梦吧?”
端珵的视线瞬间模糊,一股灼热猛地冲上鼻腔,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喉头的哽咽溢出。
不过一天时间,皇兄竟被摧折至此等形销骨立、奄奄一息的境地。
玿宗眼中混浊的泪水滚落,沿着土黄色的脸颊滑入鬓角:“有件事,朕要告诉你……瑄儿,是朕……是朕亲手杀死的。”
端珵浑身剧震,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由皇兄亲口道出的、沾着血泪的忏悔,依然心如刀绞。
“朕丧心病狂……竟连自己的骨肉都能下手……” 玿宗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自我厌弃,那是在丹药带来的狂乱消退后,清醒的理智所带来的、更为残酷的酷刑。
端珵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过与悲愤在胸中翻江倒海:“皇兄……别再想了。”
他紧紧回握住那只枯瘦的手,仿佛想借此渡去些许生气,“龙体要紧……只要您好起来,将来……还会再有皇子的。”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兄长是“病”了,是被那些虎狼之药与诡谲阴谋,生生折磨至此,身不由己。
“朕……无颜见列祖列宗……”玿宗惨笑着,另一只手颤抖着从枕下摸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塞到端珵手中,“这是传位诏书……朕、朕传位于你……你要守住……守住大郸国……太祖爷爷打下来的江山,莫要让它落入……外族之手……”
“朕的两个亲弟弟嘉荣、庆荣......都让朕失望透顶......让你去北境...只是想磨砺你的心智...没有别的意思......老二他...狼子野心...你一定要...防备他......”
“砰!”
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火光骤然涌入,刺得人睁不开眼。荀丞珲一身玄甲,手持长剑,在一群精锐士兵的簇拥下,缓步而入,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我的好九弟,果然情深义重,竟能突破天罗地网,来到此地。”荀丞珲的目光掠过已然气绝的玿宗:“皇兄临走前,给了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