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背着向问天,第一个踏入了地窖。
一股冰冷且混杂着浓重霉味和陈年土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股味道,虽然同样刺鼻,但比起外面那令人作呕的垃圾腐臭,竟已算得上是“清新”。
洞口下,是几节摇摇欲坠的石阶。
李逸踩实了,才缓缓走了下去。
“跟上。盈盈,你扶好令狐师兄,小心脚下。”
“知道。”
任盈盈咬着牙,架着几乎半昏迷的令狐冲,两人踉跄地跟在后面。
地窖并不深,约莫一丈。
当四人全部进入后,李逸和任盈盈合力,将那扇沉重的木板门,从下面缓缓拉上。
“轰——”
一声闷响。
最后一点天光消失了。
地窖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咳……咳咳……”令狐冲的咳嗽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师弟,这……这里可真够黑的。”
“黑,才好。”
李逸的声音在黑暗中冷静地响起。
他将向问天,轻轻平放在一面相对干燥的墙壁下。然后他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他的气感,如同无形的流水,瞬间铺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安全。”
他吐出了两个字。
这个地窖,约莫两丈见方,空空荡荡。
角落里,堆着一些早已腐朽的麻袋和几个破碎的瓦罐。
没有活物,没有暗道,只有一个极小的,被堵死的通风口。
这里是真正的绝地,也是真正的生路。
“砰!”
李逸侧耳,他的气感,穿透了头顶的泥土和废墟。
他“听”到,头顶那条死胡同的巷口,又一队搜查的官兵,跑了过去。
他们的脚步声,被隔绝得,只剩下了一丝微弱的震动。
“他们……听不到我们。”任盈盈也意识到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后的颤抖。
“对。”
李逸应了一声。
而就在这安全感降临的瞬间,另一个更迫切的问题,浮现了上来。
“呕……”
任盈盈再也忍不住了。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
她什么也吐不出来,但那股从垃圾堆里沾染的,深入骨髓的恶臭,仿佛已经渗透了她的皮肤,在她的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
她堂堂日月神教的圣姑,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黑暗中,她绝望地用袖子,去擦拭自己的脸和手。
可那本就沾满污秽的衣袖,只能让她,越擦越脏,越擦越恶心。
“妈的……”令狐冲也靠在墙上,苦笑着,“我现在,宁可跟卓不凡,痛痛快快打一架。这味道……真不是人受的。”
死寂。
黑暗中只有三人粗重的呼吸,和任盈盈那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干呕声。
“都别动。”
李逸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定海神针。
“令狐师兄。”
“啊?”
“你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李逸道,“忘掉外面的臭味,忘掉卓不凡,忘掉一切。你立刻就地运功。那颗培元丹的药力还没化开。你必须在天黑前,恢复至少三成内力。否则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令狐冲闻言,精神一振。
他知道李逸说的是对的,立刻收敛心神,不再抱怨,强行盘膝坐下,五心向天,开始了他最艰难的一次调息。
“盈盈。”
“……我……我在。”任盈盈的干呕,稍稍平复。
“你过来。”李逸道,“你懂医术,你来守着向右使。他的脉搏一个时辰你探一次。那股参力,还能撑十一个时辰。你要确保他的脉象不会在中途突然衰弱。”
“好。”任盈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不适。她摸黑爬到了向问天的身边,将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李公子,那你呢?”
黑暗中,李逸靠在了地窖的入口木门下。
“我?”
“我来听。”
李逸缓缓闭上了眼:“我听天上的搜查,听地上的官兵。我听这座城,什么时候,会露出第一丝破绽。”
地窖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这一次没有了抱怨,没有了干呕。只有令狐冲,那若有若无的吐纳之声。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三个时辰。
地窖之外,福州城的喧嚣,始终没有停歇。
“当!当!当!”
“搜!给我仔细搜!”
“开门!!”
衙役的呼喊,兵丁的脚步,百姓的哭嚎。
李逸的气感,始终“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官兵们,如同梳子一般,将穷巷区,梳理了第一遍。
然后,是第二遍。
甚至,是第三遍。
他们,三次踏过了那个堆满垃圾的死胡同。
他们,三次走过了他们头顶的这片废墟。
但正如李逸所料,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这堆倒塌的毫无价值的破砖烂瓦。
“……水……”
令狐冲的嘴唇已经干裂。
他运功调息本就消耗了大量的水分。
再加上那股恶臭的煎熬,他已经到了极限。
任盈盈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喉咙早已干得冒烟。
向问天,虽然昏迷,但他那涨红的脸色,也显示着他在极度脱水。
李逸睁开了眼睛。
黑暗对他已无意义。
“水是第一个难题。”他心中自语,“第二个难题,是食物。第三,是情报。第四,是离开。”
他们必须在今夜再次行动。
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撑过这个白天。
“再忍忍。”李逸的声音,有些沙哑,“等。”
“等?”令狐冲苦笑,“师弟,我怕是……等不到天黑,就要先渴死了。”
李逸没有回话。
他站起身,在这片漆黑的地窖中,缓缓踱步。
他的气感,从聆听外界,转为了探查内部。
他在搜索。
搜索这个,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年的地窖。
角落是腐朽的麻袋。
墙壁是潮湿的泥土。
瓦罐是破碎的……
李逸停下了脚步。
他走到了一个角落,那里是几个堆叠在一起的破碎的瓦罐。
他缓缓蹲下。
在那些瓦罐的最底层。
他的气感,“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湿意。
李逸伸出手,拨开了上层的瓦片。
他摸到了,一手冰冷的湿润的泥沙。
“有水!”
李逸的声音,让令狐冲和任盈盈,同时精神一振!
“在哪里?!”
李逸没有回答。他用手指在那片湿润的泥沙中,使劲地挖了下去。
泥土越来越湿。
挖了约莫半尺深。
“滴答。”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他指尖的泥土中渗透了出来。
是地下水!
这个地窖本就修在地下。
福州地势低洼,这地窖挖得怕是已经接近了地下水脉!
“有救了!”
李逸大喜过望。
他顾不得脏,立刻将四周的泥沙刨开,清理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小的水坑。
然后他将旁边一个还算完好的半截破碗按了下去。
“滴答……”
“滴答……”
冰冷的混杂着泥沙的地下水,开始一滴一滴地,渗入那半截破碗中。
速度极其缓慢。
水也极其浑浊。
但在此时此地。
这“滴答”的水声,比世间任何仙乐都要动听!
“有水了。”李逸将那半截破碗,小心地固定好。
他对二人说道:“我们能活下去了。”
“先让令狐师兄喝。”李逸道,“他必须恢复内力。”
“不。”令狐冲却摇头,“让……让盈盈妹子……先喝。我一个大男人,还撑得住。”
“别争了。”任盈盈的声音,也恢复了一丝力气,“李公子,你出力最多,你先喝。”
李逸沉默了。
他没有去碰那碗水。
他重新坐回了地窖的入口处,靠在了木门上。
“谁都不能喝。”他冷静地说道。
“在天黑之前,在我出去找到干净的水源之前。这点水,是留给向右使的。”
“他重伤昏迷,一旦脱水,那股参力也救不了他。”
令狐冲和任盈盈都沉默了。
地窖中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滴答”、“滴答”的,积攒着生命的水声,在黑暗中缓慢而又坚定地响着。
白天,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