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好狠的心呐,娘都病了,我派人来叫你几次,你都不下山,你当真不把娘当娘看了吗!”
刚滤出一碗茶的手动作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茶杯便朝脚下的人脸上泼去。
滚烫的茶水触及到脸上的伤,宋济仁疼的哀嚎一声,哭的更凶了。
哭的宋济诚没了脾气,又上前蹲下身用袖子给他擦。
“什么浑话。”
两个人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
可这一刻,却还是像他十多岁,他二十岁的那时候。
一个是小孩,一个是哄小孩。
宋济诚知道他受了委屈,擦干净茶水,便少有的亲自给他上药。
倒也不是不想呵护他,只是觉得兄弟二人按理说都是当爷爷的年纪了。
还这么弄,臊不臊?
可宋济仁每见兄长,总是不记得自己年纪。
在他面前,总是一肚子委屈,满腹牢骚发不干净。
总是觉得……
他,和娘,还有他们整个家,都被兄长抛弃了。
“娘不是生病,她只是累了,她需要歇,不需要我。”
“谁说不需要?”
“再犟嘴你就走。”
宋济仁把嘴闭上了。
初夏的山林还有些冷,清新的空气一点没让宋济仁心静。
连带着宋济诚都被他那紧蹙的眉头惹的烦躁,想马上赶他走,免得他拿那尘俗染了他这一方净土的清宁。
“说吧,这次因为什么?”
宋济仁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摇头:“他说的那些话我也听不明白,但眼下的问题是,陛下要把选秀职权回收内务府,之前一个周崇焕也够让人恶心的了,我是怕,这条路通了,以后指不定他还要使什么坏来对付我们呢。”
宋济诚才听一半眉头就拧住了。
“你瞧瞧你说的这些话,作为丞相,你不说辅佐皇上,却处处想着怎么堵他的路,怎么,陛下的路走通了,你们的路就走不通了?那你们成了什么?奸臣、反贼?!跟皇帝作对,能活到现在,那是祖宗的恩荫庇佑,不说迷途思反,还敢说这等混账话,陛下使坏对付你们?陛下要使坏才能对付的了你们,你们的死期也快到了。”
宋济诚的心突突跳。
因为宋济仁这番话,说的实在让他心惊肉跳!
他不管他们宋家历代以来做丞相做的多么霸道。
但当这霸道都摆在了明面上,就是要出问题呀。
你可以暗地里霸道,你可以不跟着皇帝走,你表面都不跟着他走了,你要造反啊?
尤其宋济仁把这番话说的轻飘飘,更让他恼!
因为他的心中失了敬重。
任何时候,人的心中失了敬重,都是死期来临的信号。
老虎能成为百兽之王,可不是因为它傲慢。
而是不管它多强,都未曾失去过警觉和慎重!
但是这份道理,家里的老太太、眼前这位弟弟,仿佛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懂。
千言万语,都只能在宋济诚的心头萦绕。
只因为他这边还没劝,宋济仁就已经开始吼叫:“兄长,你为什么要说这样吃里扒外的丧气话!他皇帝是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宋家又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吧?我不想干!我不管不了!我说了多少回了,我干不了!”
宋济诚刚提起的一股气,在宋济仁的吼叫中化作了苦笑。
你瞧,他想循循善诱,谆谆教诲。
他听吗?
他能听懂吗?
他打心底里就不想要这摊子,不想经营,你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宋济诚也不浪费那个工夫了。
“你想从我这里讨要抗旨的法子,我没有,首先你这个抗旨的念头就有病,你要好好治你的病,你比娘病的要重。其次不要再拿这些事情烦扰娘,让她歇足九十九日,养好了气血好过冬。再则……”
宋济诚双手撑着膝盖起身,低眸看着地面,沉默良久,深深吸了口气。
“孝真可弃了。”
宋济诚的话,宋济仁是真的听不懂。
他从来没被当做丞相去培育过。
他从来没有一个站在高处去看待问题的视角。
就像郑孝真吧。
不管他怎么责怨他,他们怎么打,在宋济仁心里,他都是他的发小、兄弟,更是郑夫人的兄长,他的内兄。
何等亲近的关系。
什么叫弃?
怎么弃?
宋济仁不能够理解,追着宋济诚进了屋子。
“哥……”
他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呼唤他。
而且他不想听解释。
他想要宋济诚说方才那句话是他说错了。
宋济诚终究不忍心。
没有狠心的赶他走,转过身看宋济仁,眼里没有不耐。
“孝真是匹马,好马,汗血宝马,彪悍、有性格、跑的快,可做战马,我能把控他的方向,他也不敢僭越于我,我让他走多远,他就走多远,可这匹马,你管不了,你骑着它,它会横冲直撞,它不听话,会把你带到你不想去的地方,它性子骄烈,会在不想驼你的时候把你甩下来,所以趁着现在,趁着它还没想踏死你的时候,把他挪到别处,把当初我给他的,全部收回来。否则,从前宋家给他的一切权力,将来都会成为他刺向你的刀。——说的够明白了?”
宋济诚说完,背对着宋济仁,等他回答。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叹息。
“不必刻意做什么,多亲近沈公台就好。你走吧,我要打坐了。”
话音方落,道童便上前关上了房门,请宋济仁离开。
宋济仁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还是不知道选秀职权被皇帝回收的事情他该怎么去办。
下山的路上,一路上都在忐忑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跟郑夫人说。
如果郑夫人知道了这是大哥的意思,那郑夫人是会向着他,还是会心疼自己的亲哥哥呢?
他思来想去,这件事不能跟郑夫人说。
万一郑夫人把这事儿告诉了郑孝真,事情就更难看了。
郑孝真一定会先他一步摆出阵势全力反抗。
他想去请教老太太,又想起宋济诚说让老太太休息够九十九天。
不敢说。
这件事就被卡在这儿。
莫名的让选秀职权交替这件事,平滑的过渡过去了。
宋家为首的文管集团,竟然没做一丝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