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孝真这个夏天的日子并不好过。
先是自家女儿进宫相亲,还没亮相夫人就把那么贵的衣裳绞了,闹脾气,坏了他的计划,让他火急火燎,敢怒不敢言。
又是答应了给姜老太办事,那么点的事儿,没办成,惹了人不说,许昌知府的缺还让沈公台见缝插针的把自己家门生顶上去了。
这人员一变动,麻烦就多,毕竟不是自个儿的亲嫡系了,做什么事情都要多走一道门路和人情,多出一份银子和情面。
很麻烦。
紧接着呢,远在江南的儿子回来了,新商路第一批货的交付就出了麻烦。
那个大儿子更是要命,半年间就能赌输两百万两白银。
大临朝一年的财政收入才有几个两百万两啊?
说出去吓人不?
这么多破事烦着他,他眼下还抓着一件更紧要的大事——选秀。
好在门下人才多,选了百八十个戚贵人同款来给他用。
这才盯着底下人把这些女子的家世洗清白,派了教引嬷嬷去各家教完规矩。
一上朝,孙老太监直接宣读圣旨。
总结起来一句话——选秀不用户部管了。
郑孝真气的就上去指着孙福通鼻子骂了。
“朝堂之事,岂容你置喙!”
他是真的感觉被冒犯了。
他谁啊?
一个太监,老太监!
居然从他口里头来叼肉了。
这和一只耗子扒开老虎的嘴抢肉有什么区别啊?
郑孝真差点气死在那个朝堂上。
对方是一个太监!
这个认知让他恼火的想把孙福通按在地上捶。
可就在他吼出这一声,眼里冒火的时候,李延问了一句。
“这是朕的旨意,郑尚书要抗旨吗?”
李延没有问:郑尚书有疑议?
李延问:要抗旨吗?
郑孝真的嘴张不开了。
他急的回头往后看,看沈公台,看杨谦,然后又转回头往前看,看宋济仁,用眼睛瞪宋济仁、骂宋济仁。
宋济仁不是不帮忙,宋济仁确实也看自己的那群言官门生了。
平日里这时候都应该跳出来用礼法反驳李延的人,一个不吭声。
因为孙福通读的圣旨从逻辑与核心上取用了李如月的文章,内容上又让辛子荣加以润色,特别的从礼法层面做的滴水不漏,让他们不能从礼法层面反驳。
所以听完圣旨之后,言官们不是不想开口,实在也如同郑孝真此刻一样,嘴被封上了,想张,张不开口啊。
可在郑孝真看来,这是什么。
他猛地瞪回宋济仁,用眼神怒吼:宋济仁,你冷眼旁观是吧!
就因为许昌知府一个破事,你就要跟我分割,要冷眼旁观了?!
宋济仁哪里知道那破事。
他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念着这兄弟情分,他还是站出来说了句:“陛下,本朝从开国以来,都是由户部来掌管选秀,况且历朝历代……”
没等他把话说完,孙福通直接开始诵读第二遍。
读完,李延看着宋济仁问:“听清楚了?”
宋济仁拳头攥的发白,低头。
下朝,刚出宫门,郑家管家就在那等着,笑呵呵邀请宋济仁和他们家老爷同车。
“老爷说方才朝上态度不好,请大人去车上喝茶。”
宋济仁其实感觉到了丁点不对,因为郑孝真从来也没这样殷勤。
他半信半疑的跟着管家去了郑孝真车上,刚上车,马车门就关上,郑孝真一通乱拳就上来打他。
宋济仁不甘示弱,两个人在车上打作一团,管家双手揣在袖中,眼观鼻鼻观心的守在车子旁。
车里头,很不体面。
郑孝真从后面勒着宋济仁脖子,两条腿圈着他整个上半身禁锢着他。
“宋济仁你是不是忘记小妹姓什么了?啊?我郑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脏活累活臭活下地狱的活,你宋家一声令下,我哪次不是冲出去办了?我给你们宋家当了半辈子狗,就错了这么一回,你们就给我上颜色,你想说我郑孝真离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是吗!是你娘安排的?是你娘不让他们为我说话?!”
宋济仁被勒的拍车板,好不容易郑孝真松手了他就爬起来挥拳想揍他,奈何郑孝真虽然胖,却比他这个腰坏了的敏捷多了,轻易躲开了。
宋济仁狼狈的趴在车板上,大口喘气回味着郑孝真的话。
“你在说什么?”
郑孝真斜睨着他,瞧着他眼神中的不解不像是演的,有点迟疑:“不是你知会他们不帮我说话的?”
宋济仁翻了个身躺在车板上,胳膊搭在额间,闭上眼:“郑孝真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你自己好好回味,今日这道圣旨,要怎么驳?但凡我能想出个驳的法子……唉!”
郑孝真才回味过来,是啊,宋济仁都开口为他说话了。
既然都开口了,那还是帮的,只是没有突破口。
因为选秀这件事职权本就非常模糊。
它不像丝绸贸易这种事,皇帝要想把丝绸贸易给内务府做,那今日朝堂上的言官可以把屋顶掀了,绝对不可能让他得逞。
可选秀……
选的终究是后宫的人呐。
“我怎么听着还有一句什么……选良家子?不限制家世?这成何体统!岂非阿猫阿狗都能攀上枝头变凤凰?有一个宫女皇后还不够?”
宋济仁被打懵的脑子也才回味过这一点来。
从周崇焕就能够看出来了,家中女子入宫为嫔御,本身就是一条直达通道。
可以绕过科举,直接成为皇亲国戚,成为皇帝的人。
不能小瞧这条通路,因为一个嫔妃入选,意味着她整个家族都效忠皇帝。
一来二去,皇帝不就纠集起一小撮在宋家管制之外的民间势力培养成自己的人了吗?
也就是未来即将多出成千上万个周崇焕。
如此一来,李延举手无棋的局面将会得到彻底改善。
如若李延再将选秀改成一年一选。
这岂非塑造出了第二条科举之路?
不,不好!
宋济仁连滚带爬的下了郑孝真的马车,扯过马就往白头山跑。
这道圣旨,他不知道怎么回驳,不知道怎么逼李延放弃或者更改。
他只能求助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