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的声音沙哑而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那双眼眸深处翻滚的痛楚与阴鸷,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你们以为的修仙世家,光鲜亮丽,底蕴深厚?”他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伏家?不过是个披着华丽外衣的蛆虫巢穴罢了。”
他的目光落在洛书白身上,似乎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在花园里被欺负的小哑巴。
“小白,你总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顺手替你解了围。”
他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一丝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可我呢?我多么希望,在我被父亲逼着用淬了毒的匕首与自己幻影对练,遍体鳞伤的时候;在我被丢进寒潭深处,几乎窒息而亡的时候;在我被强迫吞下那些灼烧经脉、痛入骨髓的丹药的时候……也能有一个人,能那样‘随手’替我解围。”
洛书白静静地听着,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他从未想过,伏月当年那看似轻松随意的解围背后,竟藏着这样的羡慕与苦涩。
他只知道伏家对少主要求严厉,却不知,他记忆中风度翩翩的少年,原来一直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之下。
“整个七水城都知道,伏家规矩森严,伏家人阴狠手辣,你这个洛家旁系的小哑巴,却总是不怕死地跑来伏家找我。”
伏月的语气似乎柔和了一瞬,但立刻又变得冰冷。
“我习惯了。习惯了你安安静静待在旁边,习惯了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要么敬畏,要么嫉妒,要么恐惧地看着我。伏晟不让任何人真正接近我,他只需要一个完美的、没有弱点的工具。那些强逼来的尊敬,虚伪得令人作呕。”
洛书白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至今才明白,自己当年视为救赎和温暖的友谊,对伏月而言,或许同样是在冰冷深渊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后来还疑惑于伏月的改变。
“十二岁那年,你突然会说话了,还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你要去太虚剑宗了。”
伏月扯了扯嘴角,却不是一个笑。
“我是羡慕的。你知道吗小白,在偌大的伏家,偌大的七水城,我其实……只有你一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你要走了,那条街,那座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洛书白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他离开后,伏月是那样孤独。
堂堂伏家少主,竟然和他这个洛家旁系一样孤独。
“十五岁,是一个分界线。”
伏月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从那年开始,伏晟给我的‘帮助’变本加厉。”
“各种号称能激发潜能、助长修为的灵药、毒丹,不计后果地灌给我。我的修为确实突飞猛进,但每一次突破,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一遍。我的脾气开始变得难以控制,心底时常涌起毁灭一切的暴戾……但这些,我没在给你的传信玉符里提过一字。何必呢?”
他看了一眼洛书白,意味难明。
天心斜倚在功德软榻上,听着伏月用麻木的语气讲述着那些非人的折磨,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看着伏月,又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洛书白,轻轻叹了口气。
她见过太多阴暗,但伏晟这种将亲生骨肉视为工具般锤炼、摧毁的方式,依旧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她那头银发衬得她的脸色愈发白皙,眼神却透着一丝复杂的悲悯。
然后,伏月的声音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了最深的噩梦,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痛苦。
“三十岁那年,他……伏晟,那个畜生!”
伏月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发白,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为了让我更快突破元婴,竟然……竟然想出了世间最恶毒、最无耻的法子!”
“他给我和……和我母亲,下了最烈的助兴之药。然后,封了我母亲的灵力,将她……将她剥光了,锁在我的房间里!”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血腥味。
“什么?!”
洛书白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世间竟有如此禽兽不如的父亲?!
他看向伏月,眸中满是震惊和愤怒,之前所有的不解和疑虑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答案,却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天心也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那丝慵懒和淡然不在,涌上心头的是极大的震惊和厌恶。
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即使她有所心理准备,也没想到真相竟能丑陋恶心到这种地步!
“我不愿!我怎么可能……那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啊!”
伏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声音嘶哑得仿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母亲……她更是觉得无地自容,她觉得对不起我,觉得她不该把我带到这污秽的人世间……她哭着求我,求我杀了她!”
“我做不到!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伏月猛地闭上眼,仿佛不愿再看到那地狱般的场景。
“可我母亲……她见求死不得,就开始发了疯的在房间里寻找刀剑,可我那房间干净得连桌椅都没有。她开始疯狂地撞墙,拿起任何能伤到自己的东西往身上招呼……”
“可她是修士,哪能那么容易死?我只能看着她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额骨都……”
他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难以呼吸,半晌才艰难地继续:
“她满脸是血,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绝望和哀求……她说:‘阿月,伏家就是个吃人的牢笼,娘太累了,让娘走吧,永远地离开……求求你,给娘一个痛快……’”
洛书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四肢冰凉。
他想象着那惨烈绝望的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以复加。
他终于明白,为何再见时,伏月的眼中再无光采,只剩下死寂的阴鸷。
那不是懊悔,那是被至亲推向地狱、手刃生母后无法摆脱的绝望和毁灭!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任何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