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缓缓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她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将人溺毙的痛苦和绝望。
她终于明白,伏月那玩世不恭的邪魅外表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被彻底撕裂、浸透血泪的灵魂。
她甚至能理解了他后来对世人的憎恶从何而来。
“我……”伏月的声音无力又充满了毁灭感,“我还能怎么办?我看着她那样……我……我动了手。”
他猛地睁开眼,眼眸中是疯狂滋长的恨意。
“就在那一刻,我对着她发誓,我伏月,定要让整个伏家,所有欺辱过她、将她视为玩物的人,统统为她陪葬!”
“我后来才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什么风光的主母!”伏月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刃,“她只是伏晟名正言顺豢养的炉鼎!是伏家用来奖励那些所谓‘有功之臣’的……奖赏品!”
“整个伏家,从根子上就是烂的!他们都欠我母亲的!都该死!”
最后,他几乎是喃喃自语,声音温柔、破碎:
“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阿月,好好活下去’……”
“呵……好好活下去?”伏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从那天起,过去的伏月就跟着她一起死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透着刺骨的冰冷,仿佛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死寂与偏执。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发誓要毁灭一切的怪物。”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伏晟那些折磨人的训练,再痛苦我也忍;他给的再毒的丹药,我也照吞不误!我不再喊一声痛,因为所有的痛,都比不上那一刻的万分之一……”
“痛?那算什么。恨才是最好的燃料。”
“我要力量,不惜一切代价的力量。只有足够强大,我才能毁了伏家,毁了所有让我觉得恶心的一切!”
天心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伏月话语里那种自毁的疯狂。
用仇恨驱动修行,如同饮鸩止渴,修为增长越快,道基崩毁的风险也越大,最终只会走向毁灭。
她看向伏月的眼神里,那丝悲悯更深了。
伏月自嘲道:
“百岁化神……呵,听起来是不是很天才?”
“是用我母亲的血,和我自己的半条命换来的。修为够了,我便开始秘密筹划。那些曾经欺辱过我母亲、或是伏晟的帮凶的族老……我一个都没打算放过。我精心调配了能封锁他们灵力的毒,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洛书白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沉。
他想起那段时间,他与伏月确实常有玉符联系,伏月有时会提及家族事务繁琐,有时会问他太虚剑宗的剑诀心得,语气看似与往常无异,甚至偶尔还会调侃几句其他家族的趣闻……
他竟一丝异样都未曾察觉!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好友早已独自踏上了这条万劫不复的复仇之路。
“我选定了一个日子,准备动手。”伏月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计划,“可笑的是,就在同一天,阎罗殿的人来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讥诮,不知是在笑命运弄人,还是在笑自己。
“原来,我那位好父亲,伏晟,他不仅是伏家的家主,更是阎罗殿埋了不知多少年的一枚暗棋。他如此不计代价地培养我,根本不是望子成龙,而是想将我打造成他脱离阎罗殿控制的武器。”
“可惜,他的野心暴露了。”
“阎罗殿派来的人在外面强攻伏家结界,杀声震天。整个七水城,竟无一人驰援。这真是个绝佳的机会啊。”
伏月的语气带着诡异的平静,像是在回忆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我这个伏家少主,在里面。我提前下的毒开始生效,那些平日道貌岸然的族老们惊慌失措,灵力滞涩……我便提着剑,一个一个,去找他们清算。”
“那真是……一场盛宴啊。”他眸中泛起血色,嘴角却带着笑,“用他们的血,祭奠我母亲。”
洛书白听得遍体生寒。
他无法想象,当年那个温润少年,是如何在家族覆灭的内外交困中,面无表情地挥剑屠戮族人的。
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窒息。
“就在我快要找到伏晟时,他先找到了我。”伏月的声音骤然变冷,“他以为我和阎罗殿是一伙的,以为我勾结外人来灭自家满门。他像条疯狗一样冲我咆哮……”
伏月模仿着伏晟当时怨毒的语气,尖声道:
“‘你这个六亲不认的畜生!跟你那个姐姐伏瑶一样!都是吃里扒外的贱人!’”
“伏瑶?”伏月顿了顿,眼中露出措手不及的愕然,“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原来还有一个姐姐。”
“伏晟骂骂咧咧地吼出了真相。伏瑶,和我母亲一样,是根植极高的水灵根,天生的绝佳炉鼎。被他当成一件精美的礼物,送给了阎罗殿的一位护法,以求稳固自己的地位。”
“但伏瑶……她似乎比我母亲更有‘想法’。”
“她凭借手段,竟然笼络了那位护法的心,甚至说动那位护法,答应帮她将母亲从伏家这个魔窟里带出去。”
天心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看似有一线希望的转折,在这黑暗的故事里,反而更让人感到绝望。
“可惜,她高估了所谓‘心意’,低估了人心的贪婪。”
伏月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
“那位护法从伏晟那里得知,我母亲……呵,也是滋补修为的‘珍品’后,便立刻放弃了帮助伏瑶的想法。”
“非但如此,他还时常暗中前往伏家,亵玩我母亲。”
“而伏瑶……”伏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漠然,“玩弄手段时,一个不慎触了逆鳞,遭到了那位护法的厌弃。她被……赐给了手下的一群弟子。”
他没有详细描述,但那短暂的停顿和语气中的寒意,已足以让人想象到那是怎样惨烈的凌辱。
“她死了。像我母亲一样,被当作玩物,消耗殆尽后,像垃圾一样被处理掉了。人人不都说扶摇直上九万里吗?为何我的家人,都深陷泥沼,连死都要受尽折磨?”
伏月总结道,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让人觉得虚无。
“所以,你看,小白,”他看向洛书白,笑容扭曲,“这就是伏家,这就是所谓的修仙世家,这就是这个世界肮脏的角落!弱肉强食,欲望横流,什么亲情、爱情、承诺,全是狗屁!只有力量才是真的!”
伏月漠然道:
“阎罗殿的人最终攻了进来,我和伏晟两败俱伤,我根基尽毁,修为尽失,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就在阎罗殿的人要给我最后一击时,合欢宗的一个老怪物恰巧路过,大概是觉得我这张脸,或者我这身即使废了也还有点研究价值的根骨有点意思,顺手把我捡了回去。”
“于是,我就成了现在的伏月。”他摊开手,仿佛在展示一件破碎的物品,“一个从里到外都烂透了,只想拉着这个恶心世界一起毁灭的……合欢宗疯子。”
伏月轻声一笑,指尖摩挲着,唇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
“既然不能扶摇直上九万里,那便拉这世间同坠地狱十八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