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报告,如同一颗精准制导的穿甲弹,直接洞穿了军委最高层会议室的沉闷空气。
申请报告被放在一堆常规文件中,却因为署名栏里“林晚星”三个字而显得格外扎眼。
当陆擎苍以战勤部副部长的身份,面无表情地将它单独抽出来,并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强调“此乃全军战地急救标准委员会首席顾问的专业建议”时,所有人都明白,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演练申请。
报告很快被批准,甚至比常规流程快了整整两天。
没人会去质疑一个刚刚凭一己之力,将一桩棘手的间谍案升级为全球公敌的“反人类罪”的天才顾问的专业判断。
尤其是她在那份报告之后,又附上了一份长达二十页的《极端情境下医疗应急响应预案》。
预案逻辑缜密,引经据典,从战时封锁区的防疫隔离,到核生化威胁下的样本保全,几乎涵盖了所有最坏的可能。
而其中,夹杂着一条看似毫不起眼的补充条款——第七条:“遇重大、未知的公共卫生安全威胁预警时,为确保证据链完整及防止次生灾害,首席顾问有权在军法部门监督下,临时接管相关设施的最高安保权限,直至威胁解除。”
这把尚方宝剑,林晚星握得稳稳当当。
权限到手的第一时间,她便调阅了国防工程研究院旧址,特别是“北仓七库”——那座废弃冷库近三个月的全部监控记录。
记录磁带被送到她手上时,还带着库房的霉味。
她没有假手于人,亲自一盘盘看过。
果然,在海量单调的黑白画面中,她找到了规律。
每晚凌晨一点十七分到一点二十分,画面都会准时中断,屏幕上只剩下一片刺眼的雪花。
三分钟。
不多不少,刚好是主备用电路切换时,电力系统因设备老旧而产生的供电间隙。
有人在利用这个固定的盲区,定期潜入。
林晚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猎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掩护。
次日一早,一则消息在军区总院内部不胫而走:林顾问因为连日劳累,积劳成疾,需要请假两天,静养休息。
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人说看到陆副部长亲自陪着她去了内科,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而事实是,林晚星的确住进了医院,却是在陆擎苍以“方便随时观察病情”为由,特批的军区总院顶楼专家值班宿舍。
这里视野开阔,且内部电话线路独立,是全院最安全的信息孤岛。
她“病倒”的同时,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北仓七库为中心,悄然收紧。
陆擎苍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但他手下最精锐的战勤部直属侦察小队,已经化整为零。
他们或扮作检修线路的电力工人,或伪装成测量地基的工程兵,在冷库外围三百米内,不动声色地布设了三层环形隐蔽哨位。
每一个哨位都配备了最先进的夜视仪和单兵电台,确保连一只耗子都无法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溜进去。
黄干事则领了个新身份——军供站夜班电工。
他提着工具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北仓七库的配电房。
在滋滋作响的老旧电闸旁,他用一下午的时间,给那个老掉牙的配电箱加装了一套由他亲手改造的双路并联供电装置。
从今晚起,电力切换将实现无缝衔接。
那三分钟的黑暗,不但不会再出现,反而会在切换的瞬间,自动触发早已安装在冷库各个死角的高清红外夜视监控。
黑暗,将成为最刺眼的光明。
傍晚时分,程永年教授提着一个医疗箱,主动找到了林晚星的值班宿舍。
“晚星啊,我听说你安排了人手今晚去旧冷库值守?”老教授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我跟你们一起去。我搞了一辈子防疫,好多年没接触一线了,正好去重温一下老本行。”
林晚星心中一暖。
她知道,这位视她如己出的老师,哪里是想重温老本行,分明是担心她一个女同志深夜涉险,不放心,要亲自来当她的“护卫”。
她没有拒绝这份好意,顺水推舟地笑道:“那太好了,老师。我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长时间待在那边。您出马,咱们就对外宣称,要对老旧建筑的微生物群落进行空气样本采集和研究,这可是您的权威领域,谁也挑不出错。”
一个完美的、合法的“外衣”就此披上。
两人带着几名助手,以采集样本为名,光明正大地进入了冷库。
在一楼搬运检测设备时,程永年“不经意”地碰倒了一个靠在墙角的废弃工具架。
就在工具架移开的瞬间,林晚星的目光倏地凝固。
墙壁的砖缝里,一道极浅、几乎与砖石纹路融为一体的划痕,赫然映入眼帘。
那划痕的形状,是一朵只刻了一半的海葵。
触手飘逸,形态诡谲,与她之前在沈静遗物中发现的那个徽记残缺部分,可以完美地拼合在一起!
这里,就是巢穴!
与此同时,由小刘记者撰写的一篇内部简报——《警惕历史遗留设施的安全隐患,防微杜渐筑牢后勤防线》,以加急件的形式,出现在了后勤部所有领导的案头。
简报图文并茂,列举了数起近年来因为废弃建筑管理疏漏而导致的火灾、坍塌甚至人员伤亡事故,言辞恳切,极具警示意义。
这篇报道就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后勤部门最敏感的神经。
第二天上午,一份盖着军供站鲜红大印的正式通知就下达到了各单位:为响应总部安全生产号召,即日起,将北仓七库等一批历史遗留设施,正式纳入月度安全巡检重点名单,首次巡检由医疗监察组牵头执行,本周内完成。
这一招,彻底打乱了敌人的节奏。
他们原以为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可以从容布局。
如今,头顶上突然悬了一把“随时检查”的利剑,逼得他们不得不将计划提前。
春分前夜,万籁俱寂。
林晚星换上一身深色作训服,独自一人,如一只灵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冷库二楼。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混合的冰冷气息。
她熟练地避开所有监控探头,闪身进入一截废弃的通风管道,将一枚纽扣大小的微型拾音器,牢牢地粘在管道内壁,正对着三楼阁楼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她又从背包里取出一件特制的外套穿在身上。
外套的夹层里,嵌着一套精密的体温模拟装置,能够持续散发出与人体相近的热量。
她就穿着这件“发热”的外套,在三楼阁楼的入口附近,静静地停留了十分钟,留下一个清晰的、代表“有人在此停留过”的红外热源假象。
然后,她悄然离去。
指挥车内,数个屏幕分割着冷库内外的实时影像,安静得落针可闻。
凌晨一点十七分。
配电房内,黄干事改造的装置精准启动。
画面没有丝毫中断,反而因为红外模式的自动开启,变得比白天更加清晰。
就在这时,冷库三楼一扇早已被钉死的窗户,被人从外面用工具撬开。
一道瘦削的黑影,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
黑影非常警惕,落地无声,先是贴着墙根观察了许久,才直起身子。
他(她)手中,提着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手提箱。
“箱体编号b-731,确认属于第七野战医院退役的低温血液储存系统!”黄干事压低声音,在通讯频道里飞快报告。
“知情人之血……”林晚星喃喃自语,目光死死锁定在屏幕上。
那黑影开始向阁楼的楼梯摸去。
他(她)的动作很轻,但林晚星的瞳孔却骤然一缩。
进门时迈出的左脚,有一瞬间极不自然的停顿和微跛!
这个步态特征……与档案中那位因“训练事故导致左踝关节永久性损伤”而提前病退的女军医,完全一致!
“所有人注意,”林晚星的声音通过微型耳机,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哨位,“不开灯,不围捕,放他上去。”
“什么?”频道里传来侦察小队长的惊疑。
林晚星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说,放他上去。他只是祭品,我要钓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祭人。”
她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判断——
在城市另一端,一间幽暗的地下室里,一台老旧的短波收音机,在没有任何人触碰的情况下,自动开启。
电流的“滋滋”声中,一个缓慢而机械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化作一连串冰冷的滴滴声:
“……祭品已至,只待血落。”
指挥车内,林晚星看着监控画面里,那道黑影终于推开了通往顶层阁楼的、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阁楼内一片漆黑,只有灰尘在红外镜头的捕捉下,如同翻涌的迷雾。
黑影走到了阁楼的正中央,将手中的金属箱轻轻放下,然后,他(她)似乎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正向着那个写在血色字条上的时刻——子时,无情地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