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午夜十二点整。
阁楼内仿佛连时间都已凝固,只有红外镜头下翻涌的尘埃,像是无声的浪涛。
那道黑影终于走到了阁楼的正中央。
那里,一张蒙着破旧帆布的手术台,不知已在此静置了多少年。
黑影伸出瘦削的手,一把扯下帆布,露出下面冰冷、斑驳的金属台面。
她将手中的金属箱“咔哒”一声放在台上,打开。
箱内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金条或机密文件,只有一瓶装着暗红色液体的玻璃瓶,以及一把躺在丝绒衬垫上、锈迹斑斑的柳叶刀。
一种诡异而邪恶的仪式感,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指挥车内,林晚星的眼神冷得像冰。
她看着屏幕上那人拿起玻璃瓶,瓶身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标签,编号清晰可见:x90号原液。
“动手。”
林晚星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通过单兵电台传达到每一个角落。
“启动全频段信号屏蔽。”
“黄干事,播放‘安魂曲’。”
命令下达的瞬间,整个北仓七库区域,所有的无线电信号被瞬间切断,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电磁真空。
与此同时,一股人耳无法听见的次声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精准地轰击在阁楼之内。
那是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频率,专门用于干扰大脑特定区域的生物电活动。
屏幕上,那个正要拧开瓶盖的黑影,身体猛地一僵。
她的动作停滞了,仿佛一尊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雕像。
十秒钟,漫长如一个世纪。
忽然,那人猛地抬起头。
她那双原本如提线木偶般浑浊、呆滞的眼睛里,迷茫与空洞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 ????地是极致的清明,以及随之而来的、席卷全身的惊恐!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瓶子和锈刀,又惊恐地环顾四周这片完全陌生的、如同坟墓般的阁楼,仿佛刚刚从一场长达数年的噩梦中惊醒。
“我……我在哪儿?这是什么地方?”她发出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撕开自己左臂的袖口。
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惨白地照在那截瘦弱的手臂上。
一朵黑色的海葵纹身赫然在目,触手飘逸,形态诡谲。
然而,这朵海葵却并不完整——它的最外缘,还空着一片花瓣的位置,尚未填满墨色。
交接仪式,尚未完成。
“突入!”
陆擎苍低沉有力的命令响起。
早已埋伏在三楼楼梯口的战勤部侦察小队,如猛虎下山般破门而入!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手术台前的女人。
“不许动!”
那女人在看到身着军装的战士时,眼中的惊恐反而化作了一丝解脱。
她手中的瓶子和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瘫软下去,泪水决堤而出。
经过现场的初步辨认和医疗检查,一切都与林晚星的推断完全吻合。
此人,正是档案中那位因“训练事故导致左踝关节永久性损伤”而提前病退的女军医,赵敏。
而她的体内,检出了高浓度、长周期的神经抑制剂残留。
在恢复清醒后,赵敏的情绪彻底崩溃,她对着赶来的军法人员,痛哭流涕地讲述了一切。
她根本没有得什么精神病!
七年前,她因为无意中撞破了一场非法的药物试验,被当场控制。
她没有被灭口,而是被当成了新的“试验品”。
她的大脑被植入了某种声控指令接收装置,每个月的固定时间,她都会在指令的操控下,执行一次所谓的“播种与接收”循环,往返于疗养院和这个废弃冷库之间。
一旦错过这个循环,她就会遭受剧烈如电击般的头痛,直至全身瘫痪。
她最后清晰的记忆,就停留在七年前那个撞破秘密的夜晚。
当她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一家偏远的军队疗养院,身份档案早已被注销,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所有的证据——赵敏的证词、体内的药物残留、冷库中的“x90号原液”、尚未完成的纹身、以及那套由声波触发的指令系统,形成了一条完整而触目惊心的证据链。
足以将幕后黑手钉死在耻辱柱上。
然而,第二天,林晚星将所有材料整理成册,用牛皮纸袋封存后,却并未像任何人预料的那样,直接上报军委。
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以“全军医疗体制改革前瞻性问题建议会”的名义,亲自起草了一封邀请函,送往七大军区所有卫生系统的主管领导,以及总部相关部门的案头。
邀请函的附件里,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有一张冲洗出来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北仓七库阁楼里那张冰冷的手术台。
台上,静静地放着那瓶暗红色的“x90号原液”。
在邀请函的正文末尾,林晚星只写了一句话:
“有些问题,我们认为,不该只由少数人来决定它的答案。”
她递出的不是证据,而是一张请柬。
一张邀请所有人,来共同审判这桩黑暗的请柬!
会议当天,军区总院最大的礼堂座无虚席。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林晚星穿着一身洁白的医生制服,坐在主席台侧席,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她像一个冷静的导演,静静地看着自己安排的大戏一幕幕上演。
会议开始,她首先请上了白发苍苍的老孙法官。
老孙法官面容严肃,推了推老花镜,用他那不容置喙的、带着浓重法理气息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宣读了长达十分钟的《关于非法人体实验在军事法规中的刑事追责意见书》。
每一个法条,都像一柄重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紧接着,程永年教授走上台。
他没有激昂的言辞,只是打开了投影仪。
一张巨大的、覆盖全国的地图亮起,上面用红点标注出了近三十年来,所有档案中记录的、死因可疑的基层官兵与医疗人员的时空分布。
当众人看到那些红点,惊人地围绕着几个特定的、早已废弃的军事研究基地呈现出聚集性爆发时,整个会场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程永年下台后,灯光暗下,只有音响里传出声音。
那是小刘记者连夜剪辑出的一段匿名采访录音。
数名来自不同军区的基层老军医,用经过处理的声音,坦言他们都曾在职业生涯的某个阶段,接到过“特殊药品配送任务”。
他们不知道药品用途,只知道这些药品流向了一些查无此处的“特殊疗养单位”,而负责接收的人,都带着一模一样的、不属于任何已知部队的袖标。
舆论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混账!”
台下,一位功勋卓着的白发将军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须发皆张,怒视主席台,“谁给他们的胆子?!在我们人民的军队里,搞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查!一查到底!”
将军的怒吼,点燃了全场积压的怒火。
就在这时,一名通信兵踩着急促的步伐,从侧门快步跑入场内,径直奔向主席台,将一封盖着“加急”红戳的信件,郑重地交到了陆擎苍手中。
陆擎苍看也没看,直接递给了身边的林晚星。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封突如其来的信件上。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幕后黑手递来的“求饶信”或是“威胁信”。
林晚星在万众瞩目下,从容地拆开信封。
她从里面抽出的,却是一张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写的白纸。
会场一片哗然。
林晚星却微微一笑。
她站起身,走到台前,将那张空白的纸条高高举起,面向全场。
她的声音清澈而坚定,响彻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他们最怕的东西。”
“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纸。因为他们知道,从我们把这张纸拿出来的那一刻起,只要我们想问,只要我们开始追查,这张纸上,就永远有写不完的名字,问不完的罪责。追问,将永无尽头!”
说完,她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会场侧面那块巨大的展板前。
展板上,是“海葵”组织所有已知成员的档案,唯独在最顶端,“0号观察员”的位置,挂着一个空空如也的黑色相框。
林晚星伸出手,用一枚图钉,将那张空白的纸条,稳稳地钉在了黑色相框的正中央。
无声的审判,在此刻抵达顶峰。
散会后,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色。
陆擎苍陪着林晚星,走在返回办公室的林荫路上。
她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天边那轮即将隐没的太阳,轻声说:“陆擎苍,我不是想当什么英雄。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一个医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受苦,却救不了。”
那是她作为一名医者,最纯粹、也最决绝的初心。
陆擎苍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情绪。
他没有说什么情话,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崭新的、还带着金属温度的胸牌,递到她面前。
胸牌上,一行鎏金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全军医疗卫生监察局,局长。”
而在千里之外,一座戒备森严的地下档案库深处,一名面无表情的管理员,正将一份标注着“绝密·永不启封”的厚重卷宗,缓缓推入高热销毁通道。
熊熊的火光,瞬间吞噬了牛皮纸封面。
在封面彻底化为灰烬的前一秒,火光清晰地映出了扉页上那手写体的两个名字:林晚星,以及她穿越前的本名。
风波看似已平,但斩断的,究竟是过去的根,还是未来的路?
第二天清晨,新成立的监察局办公室内,林晚星看着黄干事递上来的首次内部工作会议的与会人员最终确认名单。
名单的最后一个名字,让她握着钢笔的手,微微一顿。
那是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