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走在机关大楼的走廊上,感觉后背都快被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给戳穿了。
表面上,大家还是客客气气。
“刘组长早啊!”
“刘组长,吃过了没?”
但那语气,那眼神,总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试探。
既不敢显得太热络,怕被划到他那条线上去;又不敢明显冷淡,毕竟他头上还顶着纪检组长的帽子,专案组这会儿还驻在局里没走呢。
这种被放在火上慢烤的感觉,让刘猛心里憋着一股火,却又无处发泄。
上午九点的班子会,那气氛,绝了。
凝重得跟停尸房差不多。
吴良友坐在主位,面色沉痛得能拧出水来。
“同志们呐,”他开口,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最近咱们局里,接二连三出事,我这个当局长的,脸上无光,心里更痛!在这里,我向大家,向全局的干部职工,做深刻检讨!”
说完,他居然站起身,对着全场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干懵了。
会议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鞠完躬,吴良友直起腰,语气瞬间转为坚定:“但是!越是在这种困难的时候,我们班子越要团结!不能因为出了一两个害群之马,就把我们全局上下这么多人的努力和成绩,全都给否了!”
他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最后稳稳落在刘猛身上:“特别是刘猛同志,在这次案件调查过程中,表现出极强的责任心和专业能力,给专案组提供了关键线索。我提议,在专案组调查期间,局里日常的纪检监察这一摊子工作,就由刘猛同志牵头负责。”
这话听着是重用,是信任。
可刘猛心里眀白:牵头负责日常监督?专案组都介入了,核心调查根本轮不到他,这明摆着是把他架在火上,还顺手把柴火给抽走了几分。
既展示了他吴大局长的胸怀,又实际限制了刘猛借机深入调查的可能。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散会后,刘猛正准备回办公室,吴良友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刘组长,留一步,来我办公室聊聊。”
局长办公室里,吴良友亲自给刘猛泡了杯茶,还是上好的龙井,态度亲切得让人头皮发麻。
“小刘啊,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吴良友叹着气,演技堪比老戏骨,“不瞒你说,冉德衡这个人,我早就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但一直苦于没抓到实实在在的把柄。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刘猛脸上不动声色:“吴局您言重了,都是我分内的工作。”
“谦虚!太谦虚了!”
吴良友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一副“我看好你”的架势,“你放心,等这个案子彻底了结,我一定向组织上郑重推荐你。像你这样有原则、敢担当的年轻干部,不重用,那是组织的损失!”
话是说得漂亮极了,但刘猛听得懂里面的潜台词:案子现在还没完,你继续“坚持原则”好好干,但最后是奖是罚,是上是下,还得看我吴某人怎么给你“推荐”。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刘猛心里的石头不但没放下,反而更沉了。
吴良友这番表演,太过完美,完美得简直像是在背书,反而透着一股子不真实。
下午,他接到专案组通知,让他协助梳理近几年矿业权审批的档案。
刚进档案室那带着霉味的环境,就看见吴良友居然也在里面,正装模作样地翻着旧文件。
“哟,小刘,你也来查资料?”
吴良友笑容那叫一个和蔼可亲,“正好,我也要找点以前的件,一起吧?”
两人就这么在档案室里并肩“战斗”起来,那气氛,诡异得没法形容。
吴良友时不时拿起一份文件,就开始感慨:
“看看这个,当年就是冉德衡力主批的,我当时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惜啊…唉!”
每一句话,都在拼命把他自己和冉德衡切割,把所有屎盆子精准地扣到那个已经被控制起来的倒霉蛋头上。
趁吴良友出去接电话的功夫,刘猛快速翻看他刚才看过的几份文件。
突然,一份纸张已经泛黄的勘探报告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二十多年前,罗丁岩地区的初步勘探报告。
参与人员名单里,赫然有冉德衡的名字,那时候他还在乡镇基层混着呢。
更让刘猛心头一跳的是,报告审批人签名那里,签的竟然是当时还在省地质大队工作的李强的名字!
冉德衡和李强,二十多年前就有交集?而且是在罗丁岩?
他猛地想起王建军笔记本里提到过的“起点”,一个大胆的猜测瞬间冲进脑海。
他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对着关键页面咔嚓就是一张。
第二天,他以协助专案组调查需要核实历史资料为由,再次钻进县档案馆。
在老馆长陪同下,他调出了当年罗丁岩勘探项目的完整档案袋。
这一翻,果然发现了大鱼。
项目组成员详细名单里,不仅再次确认了冉德衡和李强,他还看到了一个让他后背发凉的名字——吴良友!虽然当时他只是个不起眼的“地方协调人员”,但这足以证明,他吴良友早就知道罗丁岩那点秘密!
更劲爆的还在后面。
项目总结报告的附件里,明确写着罗丁岩地区深部存在具有战略价值的稀有金属矿脉!而在一份人员调动文件里,他发现冉德衡能从安监局调进国土局,竟然是李强通过关系操作的,而当时的推荐人,白纸黑字写着吴良友!
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一下子被这根线串了起来:李强、吴良友、冉德衡,这三个人,二十多年前就因为罗丁岩项目绑在了一起,之后一直没断线。他们把罗丁岩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暗中布局了这么多年!
回到办公室,刘猛一刻没停,直接把这一重大发现汇报给了专案组王主任。
然而,专案组的反应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
“刘猛同志,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基本掌握了。”
王主任语气平淡,“但是,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吴良友同志涉嫌违纪违法。相反,他在配合调查方面态度积极,提供了不少有价值的情况。”
刘猛还想进一步说明,王主任抬手制止了他:“我们知道你坚持原则,用心是好的。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维护局里稳定是当前的大局。”
从专案组办公室出来,刘猛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自己就像只被粘住的小虫子,怎么挣扎都使不上劲。
晚上回到家,他反复研究那张照片和今天抄录的信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对面是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刘组长,小心玩火自焚。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咔哒”一声,电话挂了。
刘猛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了他。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吴良友正在一家隐秘的私人会所里,跟几个“朋友”推杯换盏。
“老吴,这次你这招以退为进,玩得高明啊!化险为夷!”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举着酒杯奉承。
吴良友矜持地笑了笑:“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做干部的,只要心里装着群众,守着党纪国法,就不怕任何风浪!”
“说得好!”一片附和声。
酒过三巡,吴良友借口透气走到阳台,拨通了一个电话,语气瞬间变得恭敬:“老领导,您放心,局面都在掌控中…刘猛那边,蹦跶不了多久,我会处理好的…”
挂了电话,他望着城市远处的霓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刘猛啊刘猛,给过你机会了,既然你非要往死路上走,那就别怪我心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