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冲到她面前,上气不接下气。
“客卿大人!北境三镇的瘟疫……进王都了!”
燕南泠站在太医院主厅门口,药册还握在手里。她没动,只抬眼看着他。
“多少人?”
“城外三个村子,已有二十三人染病,七人暴毙。”小吏喘着,“死的人脸上发红,口吐黑血,身上有斑纹……官府想封锁消息,可挡不住,百姓已经开始逃了。”
她转身就走。
周晏在院门外等她。他刚从城门巡查回来,听见消息立刻跟上。
“你去哪?”
“出城。”她说,“去病人待的地方。”
“你现在是客卿,不能随便离宫。”
“我现在是大夫。”她脚步没停,“他们要的是命,不是官位。”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王都,往西北方走。路上遇到逃难的村民,背着包袱,牵着孩子,看见穿官服的人就躲。燕南泠停下,从药囊里取出几包止咳散递过去。那人迟疑片刻,才伸手接过。
“你们村有人病了?”她问。
女人点头,声音发抖:“前天夜里开始,先是咳嗽,后来脸就红了,像烧起来一样。第三天……人就不行了。”
“有没有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吃过的药,喝过的水?”
“水是井里的,药……没人给开。我们这种人家,病了只能熬。”
燕南泠记下。
到了发病最重的村子,祠堂被改成临时医棚。几个乡医在门口守着,戴着粗布口罩,手上缠着草药包。见她进来,立刻拦住。
“你是谁?”
“魏国来的医者。”她亮出客卿卷轴,“让我进去。”
“不行!”一人摇头,“这是瘟疫,进了就不能出来。”
“我带了解毒丸。”她从药囊取出瓷瓶,“给你们每人一颗,防身用。但我要看病人。”
僵持片刻,里面传来一声咳嗽。
一个老头掀开帘子走出来,脸色灰败,右手颤抖。
“让她进来。”他说,“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
燕南泠走进去。
棚内摆着十几张草席,上面躺着病人。多数闭着眼,呼吸急促。她走到最近一人身边蹲下,翻开眼皮看,又摸手腕测脉。指尖刚触到皮肤,就察觉不对——温度高得反常,但不是发烧那种热,而是像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抽出银针,在对方指尖轻轻一刺。
血珠冒出来,颜色偏暗,滴在纸上时,边缘迅速扩散成蛛网状纹路。
这不是普通的血。
她又检查了几人,症状一致:红疹从脸颊蔓延至脖颈,按压不褪色;呼吸带有腥气;耳后淋巴肿大。
这病会传。
走出医棚,她对周晏说:“不是天灾。”
“人为的?”
“药材有问题。”她把纸片递给他,“你看这血迹的走向。像是吃了什么东西,让血变了性。”
周晏皱眉:“和太医院那批药有关?”
“赤乌藤、雪莲根。”她低声念出名字,“补药里加赤乌藤,说是强身。可这东西本该是毒物,只能外敷。雪莲根更是假货,北境根本不产。他们用这些药,不是治病,是在掩盖什么。”
夜深了。
她回到暂居的屋舍,点灯坐下。药笺摊开,笔尖蘸墨,一条条写下今日所见。
写完最后一行,她吹熄灯。
意识沉入黑暗。
梦里,天空裂开一道缝隙。无数残页漂浮在虚空中,像被风吹散的书信。其中一页缓缓转动,浮现三行字:
“古医书载:此疫名‘血蛊瘴’,需以灵教秘 药解。”
字迹闪烁,随即消散。
她猛地睁眼,心跳加快。
翻身坐起,摸出药笺,在灯下默写刚才看到的内容。笔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血蛊瘴——由特定药物诱发,使人体血液异化,成为蛊引,可远程操控或引爆。
她盯着“灵教”二字。
难怪那些药材来路不明。难怪补药配方会被悄悄改动。他们在用病人做试验,把瘟疫当成武器。
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我。”周晏的声音,“查到了。”
她开门让他进来。
“我去了城西粮道。”他坐下,“北境运来的粮食,中途换了车。原来的麻袋被烧了,新袋子印着‘安济堂’的标记。”
“又是这家。”
“不止。”他压低声音,“押运官说,这批粮里混了药粉,说是防疫用。可发放时,只有指定村落才能领到。”
“那就是筛选。”她说,“他们选了特定人群下药。”
“目的呢?”
“制造可控的瘟疫。”她拿起笔,在桌上画出一条线,“从北境开始,经粮道流入王都周边。发病时间精准,症状统一。这不是失控,是测试。”
周晏一拳砸在桌上。
“果然是灵教!”
“现在还不能定论。”她冷静地说,“但我知道下一步该查什么。”
“查什么?”
“秘药。”她说,“残卷说要用灵教的秘药才能解。那就说明,这种药存在,而且有人在用。我要找到它从哪里来,谁在发。”
“太医院不会配合。”
“我不需要他们配合。”她站起身,“我只需要一个入口。安济堂虽已关门,但药铺总有存货。只要找到一粒药丸,就能验出成分。”
“我去查。”周晏起身,“城南还有几家老药商,可能收过他们的余货。”
“别暴露身份。”她说,“这事一旦惊动背后的人,他们会毁证据。”
“我知道。”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信那个梦?”
“我不信梦。”她看着灯芯,“但我信它每次出现,都让我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这次是瘟疫的名字,下次可能是解法。只要我还醒着,就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周晏点头,离开。
她重新坐下,继续整理笔记。将二十三名病患的发病时间、地点、饮食记录一一对照,发现共同点:他们都曾在五日前领取过一批“防疫温阳散”。
而那批药,登记来源正是安济堂。
她蘸着药汁在桌面画符,其实是演算路径。手指划过“赤乌藤”三字时,突然一顿。
这种药本身有毒,但若与另一种寒性药材同用,毒性会减弱,反而激发潜伏作用。
雪莲根就是寒性的。
假药材配上真毒药,做成“补药”下发,既能控制发作时间,又能避免当场暴露。
好一招掩人耳目。
她合上笔记,抬头看向窗外。
天还没亮。
但她已经无法再睡。
第二天清晨,她带着药囊再次出城。这次她直接去了最开始发病的村子,在祠堂外搭起新的诊棚。
村民起初不敢靠近。直到她亲自为第一个孩子施针退热,又喂下自制清毒汤,那人半夜醒来,红疹减退,呼吸平稳。
消息传开,求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她一边诊治,一边悄悄采集样本。将病人的血滴在特制药纸上,观察变化;收集呕吐物残渣,封存待查。
傍晚时分,周晏回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找到了。”他把布包放在桌上,“半瓶药丸,标签写着‘宁神丹’,是安济堂的旧货。卖药的老掌柜说,这是两个月前收的,原本要销毁,被他偷偷留了一瓶。”
她打开布包,倒出一粒药丸。黑色,拇指大小,表面光滑,有淡淡苦味。
她用刀尖刮下一点粉末,放入水中溶解。药液呈暗红色,静置后底部沉淀出细小晶体。
这不像普通药材。
“送去检验。”她说,“找可靠的匠人,不要用官府的人。”
“我已经送去了。”
“还有件事。”她抬头看他,“帮我查一个人。”
“谁?”
“曾经在安济堂当过学徒,或者与灵教有过接触的药师。特别是懂配毒药的。”
周晏记下。
“你怀疑太医院里有内应?”
“不然怎么解释补药能被随意更改?”她说,“冯副使不敢说,不代表没人知道。”
两人沉默片刻。
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名村民跑进来,满脸惊慌。
“大夫!东头那家的孩子……脸上的等一下起床好不好妈妈红斑动了!”
燕南泠立刻起身。
她冲进那户人家,看见床上的小孩正在抽搐。脸上原本静止的红疹,此刻正沿着血管缓慢移动,像有东西在皮下游走。
她一把撕开孩子的衣领。
脖颈处,一道细线般的痕迹正往心脏方向爬。
她抓起银针,迅速刺入周围穴位,试图阻断路径。
针落下的瞬间,孩子发出一声尖叫。
她低头,看见自己左手虎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划痕。
血,正顺着指尖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