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曦,并非温柔的抚摸,而是如同烧红的利剑,猛地刺穿了龙骨荒原东方的地平线。黑夜如同被撕裂的幕布,飞速褪去,将这片亘古的埋骨之地暴露在苍白的、没有温度的天光下。
叶莽和卡鲁从浅眠中醒来,掀开沾染了露水(在这极度干燥的沙海中显得如此诡异)的毯子。昨夜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龙威,随着光明的到来,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但并未消失,而是如同空气般融入了每一粒沙砾,每一缕风中,变得更加沉凝、更加无孔不入。
两人登上昨夜栖身的沙丘顶端,举目四望。眼前的景象,让早已见惯了大场面的叶莽,也微微挑了挑眉,卡鲁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僵在原地。
沙海,在黎明中苏醒了。不,或许用“苏醒”并不准确。这片土地,从未真正死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永恒地存在着。
视野所及,不再是单调的金色沙丘。目光尽头,地平线之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被风化、侵蚀、呈现出死寂灰白色的、由无数巨大骸骨组成的、起伏的山峦!那些骸骨,是如此的庞大,哪怕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到其生前的巍峨与可怖。有如同连绵山脉般的脊椎骨,一节节高耸入云,在晨光中投下漫长的阴影;有斜插在大地上、宛如擎天巨柱般的肋骨,锈蚀斑驳,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感;有坍塌成废墟般的、依稀可辨巨大翅膀形状的骨翼,翼展怕是有数千米之长;还有散落的、如同小山般的头骨,眼窝深邃,如同通往幽冥的门扉……
这里,是真正的、龙族的坟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远古尘埃、石化骨髓、以及一种……难以磨灭的、属于神兽陨落后的、苍凉悲怆的气息。风拂过那些巨大骸骨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泣如诉,仿佛远古巨龙不甘的哀鸣。阳光洒在苍白的骨殖上,反射出一种冰冷的、非人间的光泽,与远处金色的沙海形成诡异的对比。
“咕咚。”卡鲁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无处不在的龙威,在这片骸骨之海的映衬下,达到了顶点。他紧握着叶莽给予的魔晶,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带着一丝厚重力量的暖流,才勉强站稳,但双腿依旧有些发软。这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无关勇气,是刻在血脉深处的敬畏。
叶莽则不同。青龙血脉在体内奔流得更加欢快,如同游子归乡。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苍凉的龙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压抑,反而有种奇异的、如同浸泡在温泉中的舒适感。掌心的逆鳞烙印,更是变得滚烫,发出低沉的共鸣,与这片骸骨海洋产生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走吧。”叶莽扛起狼牙棒,率先跳下沙丘,踩在了灰白色的骨粉与沙砾混合的地面上。脚感坚硬而粗粝,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响。他每一步落下,都异常稳定,仿佛踩在某种沉睡巨兽的肌肤上。
卡鲁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双拳紧握,拳锋上赤红斗气流转,驱散着本能的恐惧,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上。脚下的“地面”让他头皮发麻,这分明是亿万年来风化脱落的骨粉,混合着沙土,形成了这独特的、死亡的颜色。
越往深处走,景象越发震撼,也越发诡异。巨大的骸骨不再只是远观的背景,而是横亘在眼前,需要他们从缝隙中穿过,从下方仰望。一根斜插的肋骨,就像一座横倒的山峰,表面布满风蚀的孔洞,如同巨兽的蜂窝。一截断裂的椎骨,直径超过十米,横卧在地,他们需要绕行才能通过。风化的头骨眼眶,如同巨大的天坑,深不见底,里面似乎有幽光闪烁。
这里并非一片死寂。偶尔能看到一些奇特的、适应了这种极端环境的生物。巴掌大小、通体灰白、与骨骼颜色几乎一样的骨蝎,在骨缝中快速爬行;拳头大小、长着螺旋骨刺的甲虫,趴在巨大的腿骨上,吸食着早已干涸亿万年的髓质残留;甚至在一些巨大的、相对完整的肋骨围成的天然“峡谷”中,还生长着一些颜色暗沉、如同骨骼般质感的扭曲植物,开着惨白的花朵,散发着诡异的甜香。
叶莽的见闻色霸气全开,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描着周围的一切。他“看”到了,在那些巨大的骸骨深处,沉淀着难以想象的、精纯到极致的龙族本源能量。但这些能量已经与骸骨本身、与这片大地完全融合,形成了某种稳固的“场”,极难被外力提取。他也“看”到了,在这片看似平静的骸骨海洋深处,一些地方的能量流动极其紊乱、狂暴,甚至形成肉眼不可见的能量风暴和空间裂缝,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跟着俺走,别乱碰东西。”叶莽沉声道,带着卡鲁在如迷宫般的巨大骸骨间穿梭,巧妙地避开那些能量紊乱的区域。他能感觉到,逆鳞烙印正在为他指引着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通向荒原的最深处,那股最古老、最浩瀚的龙威源头。
正午时分,他们来到了一处相对开阔的“盆地”。这里似乎是数具庞大龙骨的胸腹交汇处,形成一个天然的、被肋骨拱卫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块高达百米、通体黝黑、非金非石的奇异石碑。石碑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雕刻,却散发着一种镇压四方、亘古长存的沧桑气息。
“叶先生,那是……”卡鲁指着石碑,他能感觉到,越是靠近那石碑,周围的龙威反而变得平和、有序,仿佛被梳理过一般。
“好东西。”叶莽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他能感觉到,石碑内部蕴藏着极其精纯的、与大地紧密相连的龙族力量,而且……似乎是一种“信标”或者“阵眼”。
就在叶莽的手即将触摸到石碑的瞬间——
“嗡——!”
整个广场的地面猛地一震!以黑色石碑为中心,地面上骤然亮起了无数道复杂到极点的、闪烁着暗金色光芒的符文线条!这些符文线条迅速蔓延、连接,构成一个覆盖了整个盆地的、巨大的、立体的魔法阵!光芒冲天而起,将叶莽和卡鲁的身影完全笼罩!
“不好!是陷阱?!”卡鲁大惊,赤红斗气瞬间爆发,双拳握紧,警惕地看向四周。
叶莽则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感觉到,这法阵并非攻击性,而是一种……识别与传送!
法阵的光芒越来越盛,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折叠。叶莽掌心的逆鳞烙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与法阵的光芒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原来如此……钥匙……”叶莽恍然,明白了这法阵的原理。没有这枚来自“苍玄”逆鳞的烙印,任何人闯入此地,恐怕都会触发毁灭性的攻击,而拥有烙印者,才会被法阵识别,启动传送。
“叶先生!”卡鲁的声音有些扭曲,身影在光芒中变得模糊。
“别反抗,跟着感觉走!”叶莽低喝一声,放松身体,任由法阵的光芒将自己吞噬。
强烈的空间拉扯感传来,眼前的景象飞速旋转、破碎,随即被一片柔和而古老的光芒取代。当光芒散去,失重感消失,叶莽和卡鲁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是一个巨大的、完全由某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如同玉石般的骨骼构筑而成的殿堂。殿堂的穹顶极高,由无数巨大的弧形肋骨交错支撑,如同巨龙的胸腔。殿堂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颗拳头大小、散发着各色柔和光芒的宝石,如同星辰,将整个殿堂映照得如同白昼,却又不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精纯而平和的龙威,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万古岁月的悲伤与孤寂。
在殿堂的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副完整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晶莹剔透如同水晶雕琢而成的——龙之骸骨。
它静静地趴伏在那里,哪怕只剩骨骼,依旧保持着一种威严、神圣的姿态。头骨低垂,仿佛在沉眠,又似在叹息。骨骼并非苍白,而是流转着七彩的、温润的光晕,美得惊心动魄,也悲凉得让人窒息。
而在那水晶般龙骨的心口位置,悬浮着一颗只有拳头大小、却仿佛蕴含了整个星海的、不断变幻着七彩光芒的——龙晶。
一个温和、苍老、仿佛跨越了无尽时光的声音,直接在两人的灵魂深处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持有‘苍玄’逆鳞的龙裔啊……你终于……来了……”
“吾乃……此地最后的守望者,‘星穹’之残灵……”
(第8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