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苍白地洒在这片新开辟的墓园里,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暖意。
新翻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远处送来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楚月希一身素黑,像一株被骤然抽离了生机的植物,静静地立在最新的一座墓碑前。
墓碑上,楚月婵的名字刻得清晰而冰冷,旁边并排着养母楚语涵的安息之处。
傅振邦带来的助理和手下,效率高得惊人。
联系殡仪馆、火化、购置墓地、下葬……所有流程在短短半天内就被安排得妥帖而迅速,彰显着傅家不容小觑的财力和“影响力”。
傅振邦本人则一直扮演着强打精神料理一切的父亲角色!
他时不时用带着哽咽的嗓音指挥着,或者红着眼眶拍拍楚月希的肩膀,说着“节哀”、“以后有爸爸”之类的话。
傅芸则始终挽着楚月希的手臂,一副贴心好妹妹的模样,虚伪的开口:“姐姐,别太难过了,月婵姐姐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也会不安心的。”
楚月希任由他们摆布,自始至终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需要这副“悲伤欲绝、六神无主”的脆弱模样,这完美地掩盖了她内心冰封的恨意。
她像一个提线木偶,在傅家父女“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完成着葬礼的每一个步骤。
她在心里冷笑,好一副父慈女孝、关爱遗孤的感人场面!
若她真是个不谙世事的乡下丫头,恐怕真要感激涕零了。
当最后一锹黄土覆盖下去,当墓碑前摆满了昂贵却毫无生气的花篮,仪式算是结束了。
众人都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虚伪的肃穆。
楚月希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并排而立的两块墓碑上。妈妈楚语涵,姐姐楚月婵。
这个世界上给过她最多温暖和庇护的两个人,如今都静静地躺在了这片冰冷的土地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直接造成苏挽月死亡、导致她流落农村的元凶之一——傅振邦,此刻正站在她身边,扮演着救世主!
讽刺感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才强行压下了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
她向前微微倾身,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姐姐的名字,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她在心里无声地告别:
姐姐,安心睡吧。妈妈身边有你陪着,她不会孤单了。
这里很安静,视野也好,是你喜欢的地方。
我……要走了。去江城,去那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那位素未谋面、死得不明不白的生母苏挽月的债,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傅振邦,傅家……他们欠下的,我会让他们用一切来偿还!
等着我,等我了结了这一切,再回来看你们。
“月希啊,别太伤心了。”傅振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以后,江城傅家就是你的家。”
傅芸也适时地接话:“是啊,姐姐,放心吧。回了江城,你就是我们傅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了!”
“你以后再也不用待在这种小地方吃苦受罪,等着你的都是好日子!”
她的话语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过往的轻蔑和对未来的虚假承诺。
楚月希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谢谢爸爸,谢谢妹妹。还好有你们……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声音微弱,带着颤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刚刚失去所有依靠的孤女。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道:“我们……回去吧。我回住的地方收拾一下东西,就跟你们……回江城。”
她刻意强调“回去”和“跟你们”,显得无比顺从。
傅振邦连忙点头:“好,好孩子,爸爸都听你的。车子就在山下等着,你去收拾,我们不着急,在车上等你。”
他的语气充满了“体贴”,仿佛一切都是以她的意愿为主。
楚月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她没有回头,背影在苍白的日光下,显得单薄而决绝。
她所谓的“家”,是镇子边缘一栋有些年头的二层小楼。
楚月希用这些年挣来的钱买下的,本想着能让妈妈和姐姐过上好点的日子!
可惜,妈妈没住多久就病逝了,姐姐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度过。
这里,留下的温暖回忆短暂得可怜,更多的是药味。
她推开有些掉漆的木门,屋内的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灰尘气息,昭示着主人已离去多时。
楚月希没有开灯,径直走上二楼自己的小房间。
她确实没什么可收拾的。
行李箱,她只放了几件换洗的素色衣物,一些必要的证件,还有那个锁着的铁盒!
那里面装着她真正的“家当”和不能见光的秘密。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木质相框上。
照片里,养母楚语涵温柔地笑着,姐姐楚月婵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而她站在中间,脸上是真正无忧无虑的笑容。
那是很多年前,妈妈病情还不算太重时,唯一一次全家出游拍的照片。
楚月希拿起相框,指尖细细描摹过照片上两张温暖的笑脸,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用力闭上眼睛,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坚定。
她轻轻将相框放进行李箱的最底层,拉上拉链,动作决绝。
妈妈,姐姐……你们在天上,一定要好好的。
看着吧,看着我,怎么一步步走下去。
这房子,这小镇,还有那个软弱无助的“楚月希”……我都留在这里了。
从今往后,去江城的,是只为复仇而活的“幽灵”。
她提起行李箱,最后环顾了一眼这个承载了她短暂温暖的小屋,转身下楼,锁上门,将钥匙放进了包包里。
山下,傅家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像一只蛰伏的怪兽,静静地等待着,即将载着她,驶向那个布满荆棘的战场。
楚月希挺直脊背,脸上重新挂上柔弱的表情,一步步,走向那扇为她敞开的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