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渊的右臂炸开了。
不是裂开，是直接碎了。骨头、肌肉、血管全成了飞溅的碎块，血喷在半空，像一场红雾。他没叫，也没动，左手还死死扣着地面，指节已经发白，掌骨却开始一寸寸化成粉末。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皮肤干裂，一道道缝往下剥，露出底下暗红的肉。那不是伤口，是整个身体在瓦解。他能感觉到肋骨一根根断裂，内脏移位，肺里灌满了血。呼吸早就没了意义，可他还撑着，因为那只手还在握着他。
岑晚的手。
她的心口有个洞。
并蒂莲的图案被她亲手从皮肉里扯出来，刺进了心脏。没有血涌出来，她的血在往回走，顺着两人交握的手，逆流进他的身体。金色的血丝在他裂开的皮肤下游走，像在修补什么，又像在点燃最后的火种。
她的脸更透明了，能看到里面的骨骼轮廓。嘴唇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
话没说完，她的头就垂了下去。
但他知道她还没走。
他知道她在等他。
他也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身体像是被人从里面拆开，一块一块地扔出去。意识却越来越清楚。他能看见自己躺在地上的样子——四肢扭曲，胸口塌陷，脸上全是血和裂痕。那具尸体已经不能叫人了。
可另一部分的他，正慢慢浮起来。
他看见自己从那具残破的身体里飘出，像一片灰烬被风吹起。他低头看，那具尸体还在原地，手指还勾着岑晚的手。而她的灵魂也在上升，穿着那件米色风衣，长发轻轻飘着，胸前那个贯穿伤闪着微光。
他们在半空相遇。
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对方。
这一次，不是任务，不是伪装，也不是谁挡了谁的路。他们终于看清了彼此的脸——真实的，没有掩饰的。
双生锁链重新出现了，在空中缠绕住他们的手腕。一股暖意从链接处蔓延开来，压住了那些乱窜的记忆碎片。他听见脑海里有声音在撕扯，是过去每一次濒死的画面在冲撞他的意识。
十八岁那年，暴雨夜。
他看见岑晚跪在泥地里，面前的地缝正在合拢。一个男人的半截手臂露在外面，指尖还抓着她的衣角。她伸手去拉，可什么都抓不到。雨砸在她脸上，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那时候的她还不懂怎么藏情绪，眼里全是崩溃。
他站在她身后，第一次明白她为什么后来变得那么冷。
然后画面变了。
十五岁，江边。
雪下得很大。他蜷在岸边，看着父亲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进激流。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然后就被浪吞没了。他咬着自己的手，不敢哭，怕一出声就会被那东西盯上。
他记得那天之后，手套再也没摘下来过。
更多画面涌进来。
她跳进焚尸炉，只为救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他钻进千年古墓，踩着腐尸摸向主棺；她在咖啡店笑着递出热牛奶，他在殡仪馆默默给无名死者整理衣领……
他们做过那么多事，从来不说为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她不是冷漠，是不敢靠近。
他不是无情，是早就学会了用命换活。
所有误解，所有防备，所有沉默的牺牲，都在这一刻融掉了。
他们的手在虚空中找到了彼此。
十指相扣。
系统突然响了。
黑红界面在意识深处闪烁，发出尖锐的蜂鸣。
【检测到双生融合，建议剥离！】
警告弹出来，数字开始倒数：00:00:03
他没理。
她也没松手。
他们同时闭上了眼睛，把全部意识沉进对方的记忆里。那一瞬间，所有的痛、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孤独都变成了连接彼此的线。
倒计时跳到了00:00:02
界面剧烈抖动。
00:00:01
声音戛然而止。
黑红血字缓缓褪色，像被风吹散的灰。整个战场安静了下来。风停了，雾散了，连空中那只巨爪的动作都凝固了一瞬。
只有那朵并蒂莲还在。
金红光芒静静绽放，包裹着两具横卧在废墟中的身体。他们的手依然握在一起，指尖冰凉，脉搏全无。
灵魂在虚空中共振。
不知过了多久。
谢停渊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还能看见她。她也看着他，眼神很轻，像是第一次卸下所有防备。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她忽然问。
他点头。“你在停尸房外，穿风衣，戴手套，说要查一具尸体的死因。”
“你说我不该来。”
“我说你挡我路。”
她笑了下。“其实那天我就知道你是谁了。陈叔给我看过照片。”
他没说话。
他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你恨系统。”她说，“可你从来没逃。”
“逃不掉。”他说，“那就做到最狠。”
她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灵魂形态上那道贯穿肩背的旧伤。“你父亲的事……不是你的错。”
他摇头。“我不需要安慰。”
“我不是在安慰你。”她声音很轻，“我在告诉你，我看见了。你每一次完成任务，都是在替他活下去。”
他喉咙动了动。
没说话。
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远处，地面裂口边缘，那只枯手又往前爬了一寸。指尖碰到阵眼的瞬间，并蒂莲的光芒晃了一下。
他们的手同时收紧。
系统界面没有再亮起。
倒计时停在00:00:01，再也没有动过。
他知道外面的威胁还在。
他知道这局还没完。
可此刻，他不想想那些。
他只想记住她现在的样子——没有任务，没有身份，没有伪装，只是岑晚。
而她也看着他。
不是殡葬师，不是系统宿主，不是谁的儿子。
就是谢停渊。
他们之间再没有秘密。
也没有距离。
她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他察觉到了。
“怎么了？”
她没回答。
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并蒂莲的光芒又强了一分。
废墟中央，两具身体静静躺着，手交叠在胸口，像睡着了。
而他们的灵魂依旧相拥。
空中，巨爪缓缓抬起，掌心那张融合的脸睁开了眼睛。
它看到了那朵花。
也看到了那两个人。
它发出一声低吼。
但没能打破这片寂静。
因为此刻，在这片濒临毁灭的战场上，有两个本该死去的人，正以最破碎的方式，完成了最完整的共生。
谢停渊感觉到她的气息在变弱。
他抬起头。
她的眼睛闭着，脸色比刚才更透明了。
“别闭眼。”他说。
她没动。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看着我。”
她睫毛抖了一下，睁开。
“我们还没回家。”他说。
她看着他，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
可就在这时，她胸口的金光突然闪了一下。
并蒂莲的图案开始淡化。
她的手一点点变冷。
谢停渊立刻察觉不对。他想拉她回来，却发现她的灵魂正在被某种力量拉远。
他猛地抬头看向阵法中心。
并蒂莲的光芒在颤抖。
地面裂纹中，黑雾再次翻涌。
那只枯手已经爬过了阵眼边缘，五指张开，正缓缓伸向他们交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