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笼罩澜州城。我隐在城墙阴影中,目光锁死上游江面。混沌道纹的感知如水波般悄然铺开,过滤着夜风和江水的杂音,专注捕捉那一丝阴冷的腥甜。
子时前后,江心果然再生异变。
与昨夜几乎相同的方位,幽绿鬼火无声浮现,明灭如呼吸。数量更多,足有十余点,排列成一个更加规整、近乎完美的圆环。绿光映照下,水下的黑影轮廓清晰了些——那是一团不断蠕动、表面有无数细小触须状物摇曳的暗色“肉瘤”,大小如磨盘,沉在水下半丈深处。鬼火的光芒丝丝缕缕汇入水中,被那肉瘤贪婪吸收。道纹清晰感应到,随着吸收,肉瘤散发的污秽“活性”在缓慢增强,并向周围江水释放出更浓的腥甜“异味”。
这次我看得更仔细。鬼火并非凭空产生,其能量源头,似乎来自……水下?不,是水底深处,仿佛有某个东西在不断散发微弱的能量,被引导上来,形成鬼火。而鬼火环绕的圆环,本身也构成一个简陋却有效的能量场,将“营养”精准输送给肉瘤,同时约束着污染扩散的范围。
果然是“饲喂”。而且手法相当“专业”,绝非随意为之。
我默默记下鬼火出现、持续、消失的时间,以及能量波动的细微变化。约莫两刻钟后,鬼火熄灭,肉瘤的活性渐趋平稳,沉入更深的水下隐匿。江面重归黑暗。
这次我没有惊动它们。确认规律后,悄然退走。
回到青云斋,天边已泛起灰白。我简单绘制了鬼火位置、排列和水下肉瘤的能量感应草图。
早饭后,我们再次聚在客房。
“我这边有些发现。”墨林率先开口,神色疲惫但目光专注。他面前摊着一张澜州城及周边水系简图,上面用朱砂和炭笔做了许多标记。“结合这两日的地气感应,以及林兄提供的污染方向,我大致圈出了几个可疑区域。”他指向地图上澜沧江上游,距离澜州城约三十里的一处河湾,“这里,水流相对平缓,河岸陡峭,有天然洞穴,且附近有一条小支流汇入,地气在此处有明显‘淤积’和‘偏转’迹象,与污染扩散的流向吻合。另一处在这里,”他指向更上游,靠近北邙山余脉的一处废弃古渡口,“此地荒废已久,但地脉隐有被‘撬动’的痕迹,像是近期有过人为的能量扰动。”
“古渡口……”青禾沉吟,“父亲今早得到消息,城主府派出的巡查队回报,在城西上游二十里处的几个荒村,有村民提及近日夜间看到河上有‘绿灯笼’飘过,还有人听到过奇怪的、像是许多人低声念咒的声音从水里传来,但白天去看又什么都没有。位置,大概在墨林说的河湾和古渡口之间。”
“那就是这段河道了。”胖子插话,他今日显得格外亢奋,“码头区那边我问到了!有个老船工说,大概半个月前,有一伙人租了他的小船,说是去上游捞沉木,去了老渡口那边。那伙人穿着普通,但说话带着点外地口音,而且眼神‘很冷’。老船工留了个心眼,远远看到他们没捞木头,反而在岸边捣鼓了半天,像是在埋什么东西。后来那伙人再没出现过。”
“半个月前……时间差不多能对上。”墨林点头。
线索开始汇聚。血瘟教的活动区域,锁定在澜沧江上游三十里内,以废弃古渡口和那个隐蔽河湾为中心的地段。他们很可能在那一带建立了临时的巢穴,并沿江投放了“瘟种”。江心那个被定期“饲喂”的肉瘤,可能只是其中之一,或者是一个重要的“母体”、“节点”。
“必须去那边看看。”我说道,“找到他们的巢穴,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然后毁掉瘟种。”
“太危险了。”青禾立刻反对,“我们对敌人的数量、实力一无所知。墨前辈不在,我们……”
“正因为墨前辈不在,我们更得行动。”我打断她,语气平静但坚定,“瘟种在扩散,每拖一天,污染就加深一分。而且,他们选择靠近澜州城的水域下手,所图绝非小可。等他们准备就绪,可能就晚了。”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我去。”墨林抬起头,“我是地师,擅长隐匿、探查地脉,能最大限度避开他们的预警。而且,我对污秽地气的感应最敏锐,容易找到核心。”
“我跟你一起。”我说,“我的感应方式不同,或许能互补。而且,”我看向青禾和胖子,“万一有变,我脱身的机会更大。”
“那我和胖子在城外接应。”青禾知道自己腿伤初愈,实力也偏辅助,强行跟去可能成为拖累,“我们可以在上游十里外的‘芦苇荡’设下临时接应点,准备快马和信号。若遇危险,立刻发信号,我们接应你们撤回。父亲那边,我会想办法再调些可靠的人手,在更外围警戒,以防对方有后手。”
计划定下,分头准备。
入夜后,我和墨林换上便于夜间行动的水袍,带上必要的丹药、符箓和工具,悄然出城。没有骑马,徒步沿着江岸荒野,向上游疾行。混沌道纹收敛光芒,只维持着基本的感知。墨林手持地师罗盘,罗盘上贴着一张特制的、能感应污秽地气的“辨煞符”。
夜色深沉,江流在身旁奔腾。远离城市,荒野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的湿气。我们尽量避开大路,在灌木和滩涂间穿行,速度不慢。
一个多时辰后,我们抵达了墨林圈定的第一个可疑点——那个隐蔽的河湾。
月光黯淡,河湾呈葫芦形,入口狭窄,内部水面相对平静,两侧是陡峭的崖壁,藤蔓垂落。靠近后,道纹和罗盘同时传来清晰的警示——此地的水汽和地气中,那股阴冷腥甜的气息,比下游浓烈数倍!水面上,甚至能看到一丝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灰绿色雾气在飘荡。
“有阵法残留的波动,很微弱,但很邪门。”墨林压低声音,指着岸边几处看似自然的石块摆放,“看那里,还有那里,石头的位置暗合某种聚阴引煞的格局。这里应该是他们前期准备或试验的地方,但现在似乎已经弃用了。”
我们仔细搜索了河湾,除了残留的阵法痕迹和更浓的污秽气息,没有发现活人或瘟种的踪迹。看来他们转移了。
继续向上,朝着废弃古渡口方向。
又行了约七八里,前方出现大片芦苇荡。这里已经是墨林划定的第二个重点区域边缘。就在这时,墨林手中的罗盘指针猛地一颤,指向芦苇荡深处,盘面上的“辨煞符”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光芒!
“好浓的秽气!就在里面!”墨林脸色一变。
几乎同时,我体内的混沌道纹也传来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波动。前方的芦苇荡深处,不仅仅有浓烈的腥甜污秽,更有一股……更加深沉、更加“有序”的邪恶能量波动,像是某种仪式的余韵,或者一个持续运转的邪阵核心!
“小心,可能接近巢穴了。”我示意墨林放慢速度,将气息收敛到极致。
我们拨开密密层层的芦苇,如同水蛇般悄无声息地向内潜行。越往深处,污秽气息越重,空气黏腻得让人呼吸困难。耳边开始出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仿佛无数人痛苦呻吟般的幻听。
穿过最后一片芦苇,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被芦苇荡环绕的、相对开阔的泥滩。泥滩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低矮、破败、半边已经坍塌的河神庙。庙墙由青黑条石垒成,布满苔藓和水渍,庙门早已不见,只剩下黑洞洞的门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而庙前的空地上,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七八个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皮肤呈现不自然青灰色的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围成一个扭曲的圆圈,正对着河神庙,以一种极其缓慢、僵硬的动作,不断跪拜、叩首。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含混嘶哑,仔细听去,赫然是某种邪异的祷文。每个人额头上,都贴着一片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怪异符纸。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这些人围成的圆圈中心,泥地上刻画着一个巨大的、由污血和某种黑色粉末构成的诡异法阵。法阵中心,插着一面残破的、绣着扭曲符文的暗红色小幡。小幡无风自动,散发出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甜腻气息,与江心那肉瘤的气息同源,却强大了何止十倍!
庙内,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闪烁,以及……轻微的水花搅动声?
这里,就是血瘟教在澜州城附近真正的巢穴!那些被控制的人,恐怕是附近的流民或失踪的樵夫船工。而这座废弃的河神庙,被他们改造成了进行邪恶仪式、操控瘟种的核心据点!
我和墨林伏在芦苇丛中,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找到了!但情况比预想的更棘手。敌人数量不明,庙内可能还有高手,外面这些被控制的“瘟傀”也不好对付,更别提那个明显是关键的法阵和小幡。
就在我们犹豫是继续观察,还是立刻后撤、召集人手再来时——
庙内,那暗红的光芒猛地一盛!
一个嘶哑、阴冷、充满恶毒笑意的声音,从庙内黑洞洞的深处,清晰地传了出来: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本尊的‘瘟神祭’,正好还差几味新鲜的‘生魂’作引……”
“你们,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