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澜州城在沉睡,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街巷间孤零零地回荡,带着潮湿的寒意。
我盘膝坐在客房榻上,并未入睡。体内混沌气旋缓慢流转,皮肤下的道纹随着呼吸微微明灭。心神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铺开,捕捉着城中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大部分区域是沉睡的生灵那平缓微弱的生命脉动,混杂着地气、水汽、偶尔掠过的夜鸟振翅……但在西北方向,沿江一带,白日里感知到的那丝阴冷甜腥的“异味”,在入夜后,似乎……浓了那么一丝丝。
不是浓度增加,而是在夜色的寂静和万物沉眠的背景中,这缕不和谐的“杂音”变得稍微清晰了些。它依旧微弱,断断续续,但方向更明确了——似乎从城外江面上游某处散发,顺着水流和夜风,缓缓渗透到城墙内,尤其在一些水流相对滞缓的河湾、沟渠附近,残留得更多。
血瘟教的污秽之力,似乎能溶于水,并借着水流扩散。难怪钦天监的老大人才会说“水脉隐有浊意”。
我睁开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幕。墨林和胖子早已歇下。前院书房方向,还亮着一盏孤灯,是青禾在处理账目,或是查阅与澜州水系、北邙山有关的典籍。
不能再等了。
我换上深色便服,将气息收敛到极致,混沌道纹的光泽也彻底内敛。轻轻推开房门,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缕轻烟,翻过青云斋后院并不高的围墙,无声地落在僻静的巷弄中。
街道空旷,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点店铺门口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昏黄晃动光影。我避开光亮处,贴着墙根阴影,朝着西北方向,循着道纹感知中那缕“腥”意的源头,快速潜行。
越靠近城墙,那股异味就越发清晰,混杂在江风湿润的水汽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快的粘稠感。混沌道纹微微发热,传来清晰的警示。
来到白日探查过的那段城墙根下。这里更加寂静,只有江水缓慢流动的哗哗声。我攀上旁边一株老树,借着枝叶遮掩,望向城外。
月光偶尔从云隙漏下,在浑浊的江面上投下破碎的银光。江面宽阔,对岸是无边的黑暗。在距离城墙约百丈远的上游江心方向,道纹感知中的那股“腥”意最为集中。并非一点,而是一片模糊的区域,像是一团看不见的、不断散发着阴冷污秽气息的雾,笼罩在江面之上,并随着水流缓慢向下游移动。
肉眼看去,江面并无异常。但道纹的感应不会错。
那是什么?是血瘟教在江中设下的某种污染源头?还是他们仪式残留的能量场?
正当我凝神感应,试图分辨那“雾”的细节时——
一点幽绿色的、微弱的光,毫无征兆地,在那片“腥”意最浓的江心区域,亮了起来。
如同黑暗中睁开的鬼眼。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很快,七八点幽绿鬼火,无声无息地浮现在江面上空,离水约三尺,缓缓飘动,明灭不定。它们排列成一种松散、却隐隐带着某种扭曲美感的弧形,环绕着那片“腥”意区域。
鬼火!码头力工们看到的那种!
绿光照亮了下方一小片江面,水波反射出诡异的粼光。借着这微弱的光芒,我隐约看到,在鬼火环绕的中心,江面之下,似乎……有一团更深的、不断蠕动变化的黑影?看不真切,像是聚集的鱼群,又像是某种……不祥的活物?
道纹传来的警示骤然加剧!不仅仅是阴冷腥甜,更带上了一种贪婪、饥饿、充满恶意的“活性”!那团黑影,是活的东西!而且,它似乎……正在吸收、或者被那鬼火和周围的“腥”意滋养着?
就在这时,其中一团鬼火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颤,绿光大盛,脱离了原本的弧形,朝着我藏身的方向,缓缓飘了过来!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锁定猎物的冰冷恶意。
被发现了?是道纹的探查惊动了它?还是这鬼火本身就有某种感知能力?
我心中一凛,立刻从老树上一跃而下,落在城墙根,同时将气息收敛到近乎死亡。那团飘来的鬼火在城墙外盘旋了片刻,绿光闪烁不定,似乎在犹豫,最终没有越过城墙,又缓缓飘回了江心,重新融入那片幽绿的光弧中。
我屏息凝神,不敢再轻易探查。只见江心那团幽绿鬼火环绕的区域,蠕动了一阵后,渐渐平息。鬼火的光芒开始减弱,一盏接一盏地无声熄灭。最后,连那团最浓郁的“腥”意,也仿佛耗尽了力量,或是完成了某种循环,开始缓缓消散、稀释在江水和夜风之中。
大约一刻钟后,江面重归黑暗和平静。只有江水依旧缓慢流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道纹感应中,那丝“腥”意并未完全消失,只是变得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如同墨汁滴入江河,虽被稀释,痕迹犹在。
我悄悄退回巷弄深处,心脏还在微微加速跳动。刚才看到的东西,绝不寻常。那鬼火,那黑影,那种充满恶意的“活性”……血瘟教在江里养着什么?
返回青云斋的路上,我绕了些路,特意从几条主要的排水沟渠附近经过。道纹感知下,这些沟渠中沉淀的水汽里,果然也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同源的腥甜气味,比江边淡得多,但确实存在。污秽之力,已经随着水流,渗入了城市的下水系统。
回到房中,天色已近黎明。我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江心那诡异的一幕。那团黑影给我的感觉,不像单纯的污秽造物,更像是一种……活着的、被污染和改造后的“媒介”或“容器”?血瘟教想用它做什么?污染全城水源?还是有更可怕的用途?
晨光微熹时,我才勉强合眼。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院中的动静惊醒。
早饭时,墨林和胖子也到了。我简单说了昨晚所见,略去了被鬼火察觉的细节,只说自己远远看到江心鬼火和异常能量场。
“能溶于水,借水流扩散,夜间显形,还有活物核心……”墨林脸色凝重,“这像是血瘟教‘饲瘟’的手段。他们以邪术培养‘瘟种’,投入水源,瘟种可潜伏、繁殖、扩散,污染生灵。轻则令人体弱多病,重则神智错乱,化为只知散播瘟疫的‘瘟傀’。看这规模,投入澜沧江的‘瘟种’恐怕不小,而且……可能不止一处投放点。”
“不止一处?”青禾蹙眉。
“澜沧江流经数州,支流众多。若他们在上游多处投放,污染会顺流而下,影响范围极广。”墨林沉声道,“钦天监只看出‘水脉浊意’,未必能立刻追溯到是人为的‘饲瘟’。而且,‘瘟种’在污染足够多的生灵、吸收足够多的‘病气’和‘死气’之前,可能不会大规模爆发,只会缓慢侵蚀,让人以为是时疫或风水不利。”
温水煮青蛙。等发现时,可能已经晚了。
“必须找到他们的巢穴,毁掉瘟种源头。”我说道,“光是清理沟渠,治标不治本。”
“可北邙山这么大,他们上次的仪式点可能已经废弃或转移了。”胖子发愁。
“或许……不用进山。”我看向西北方向,“江心那团东西,就是现成的线索。它需要‘营养’,也需要控制。投放和培养它的人,不会离得太远。而且,昨晚那鬼火的出现,很像一种……定时的‘饲喂’或‘维护’。”
“你是说,他们可能就在澜州城附近,甚至……城里?”青禾反应很快。
“沿江寻找。特别是上游方向,水流相对平缓、便于隐藏、又靠近城市的区域。”我看向墨林,“地气异常和水源污染的方向,应该能提供更精确的定位。”
墨林会意:“我会用罗盘,结合对水脉和地气的感应,尝试追溯污染源的精确方位。不过,这需要时间,而且不能打草惊蛇。”
“我让父亲以加强水源巡防的名义,派人重点巡查上游沿岸,特别是废弃的码头、水闸、磨坊之类容易藏身的地方。”青禾道。
“我去码头区,再探探那些力工的口风,看有没有人见过生面孔在那一带活动,或者晚上听到、看到什么怪事。”胖子主动请缨。
“我继续盯着江面的动静。”我说,“那东西既然晚上会出现,或许能找到更多规律。”
分头行动。平静的休养期,至此彻底结束。我们像被卷入漩涡的叶子,身不由己,却又必须主动迎向那深藏水下的暗流。
窗外,天色大亮。澜州城在晨光中苏醒,车马声、叫卖声渐渐响起。街市依旧喧闹,百姓们开始新一天的忙碌,对悄然逼近的阴影,一无所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