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切出明暗的方格。我缓缓收功,睁开眼。体内那团混沌气旋的旋转比昨日平稳了些许,虽依旧驳杂,但冲突的烈度明显降低。暗金道纹在皮肤下静静流转,随着呼吸与周围环境产生着微弱的共鸣。伤势基本痊愈,只剩下经脉深处一些细微的暗伤需要水磨工夫。
起身洗漱。小荷准时送来早饭和汤药。白粥,腌菜,馒头。我安静吃完,将黑苦的药汁一饮而尽。
前院传来隐约的算盘声和伙计的应答,是青禾在打理铺子。她腿伤已好,行走如常,只是眉宇间那份属于“云大小姐”的沉静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墨林一早就出了门,说是去拜访一位住在城南、与地师一脉有些渊源的老吏员。胖子不见踪影,大概又混迹市井打探消息去了。
我换上一身青云斋伙计的普通青布衣衫,将气息收敛到近乎于无。对着模糊的铜镜看了看,镜中人面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平静,除了气质略显沉郁,与寻常市井青年无甚区别。
该出去走走了。
从侧门离开青云斋,融入外城喧闹的街市。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孩童嬉闹声扑面而来,带着食物、尘土、汗水和各种货物的混杂气息。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却让我有种微妙的疏离感。混沌道纹在体内微微搏动,像是灵敏的触须,悄然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常人无法感知的细微能量。
我沿着街道,不疾不徐地走着。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方向明确——城西北,靠近城墙和澜沧江支流的区域,墨林说那里地气有“滞涩”和“腥”意。
走过熙攘的市集,穿过相对安静的居民区,越往西北,房屋越低矮破旧,行人渐稀。空气中那股属于河流的湿气越来越重,还夹杂着淤泥和水草腐败的味道。
混沌道纹的搏动,似乎清晰了一点点。并非增强,而是捕捉到的“背景噪音”中,混入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很微弱,断断续续,像隔着重纱听到的、意义不明的低语,又像是某种冰冷、粘稠的东西缓缓滑过感知的边缘。方向,似乎指向城墙外,更靠近江岸的地方。
我循着感应,来到一段相对僻静的城墙根下。这里已是城市边缘,墙砖斑驳,生着厚苔。墙外不远,就是浑浊缓慢的澜沧江支流。对岸是大片荒地。
道纹的异动在这里变得稍明显了些。我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对周围能量环境的感应。除了稀薄平和的天地灵气、大地厚重平稳的脉动、江水流动的“活”气,确实有一股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冷的、带着淡淡甜腥的“异味”,如同最细的蛛丝,萦绕在江风和水汽中。它似乎在缓慢地、持续地从上游方向飘散而来,又仿佛本身就沉淀在此处的泥土和流水中。
不是怨煞,不是死气,与葬神海渊的归墟之力也不同。更接近……北邙山那晚,血瘟教仪式散发出的污秽血腥感,但被江水稀释、冲淡了无数倍。
是血瘟教的残余?还是别的什么?
我沿着城墙,又向东走了一段。那丝“异味”并未增强,反而更淡了,像是被风吹散。看来源头不在此处,或许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没有更多发现。我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城主府所在的城中心区域。钦天监的人在那里活动过。
城中心热闹繁华,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城主府是座气派的宅院,朱门高墙,门口有兵丁值守。我在附近找了家客人不少的茶馆,在二楼临窗位置坐下,要了壶最普通的粗茶,慢慢啜饮。目光随意扫过街道和对面的府邸。
混沌道纹的感应在这里变得模糊,被过于浓郁驳杂的人气和市井烟火干扰。但隐约能感觉到,城主府周围,似乎有一种比别处更加“规整”、“稳固”的能量场,像是某种被长期维护的、基础的防护或聚灵阵法,但并无特别异常。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未见异常。付了茶钱,离开。
回到青云斋时,已近晌午。墨林和胖子也前后脚回来。
墨林带回的消息有些价值。他拜访的那位老吏员,年轻时曾在钦天监外派机构做过文书,对风水地气之说略知一二。据老吏员酒后透露,钦天监那位老大人此次前来,并非例行公事,而是接到了京城某位大人物的手谕,特意来查看澜州城的“地脉安泰”。老大人曾在城中几处古井、老树、以及城墙四角查看,还在城主府库房里翻看了一些陈年旧档,似乎在比对什么。临行前,老大人私下对城主说,城中风水大体无碍,但“水脉隐有浊意,宜疏不宜堵”,建议开春后清理几条主要排水沟渠,并加强对上游水源的巡查。老吏员猜测,可能是澜沧江上游,或者北邙山里的溪流,有什么东西污染了水源,影响了地气。
“水脉浊意……”青禾沉吟,“和江上的‘鬼火’,地气中的‘腥’味,倒是能对上。”
胖子那边也有收获。他今天在码头区跟几个力工赌骰子,输了些铜板,套出更多关于“鬼火”的细节。力工们说,那绿火不只一处,是好几团,忽明忽暗,贴着江面飘,像是被风吹着走,但速度不快。有人壮着胆子靠近看过,说火光不热,反而有点冷森森的,靠近了心里发毛。那些火飘了大概一刻钟,就自己散在风里了。时间大约是五天前的后半夜,位置在码头区上游两三里的一处回水湾附近。
“五天前……差不多就是我们被传送回来那两天。”我算了一下时间。
“我今日去了西北城墙外,”我说了自己的发现,“江风和水汽里,确实有一丝极淡的、类似血瘟教气味的‘腥’意,很淡,像是残留,但方向指向上游。”
线索开始拼凑。北邙山的血瘟教仪式(如果那些邪教徒还在活动),可能污染了山溪,溪水汇入澜沧江,带来了污秽的气息,甚至某种不稳定的能量残留(鬼火?),影响了流经澜州城的水脉,进而让钦天监察觉了地气异常。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王胖子挠头,“在山里搞血祭,污染水源……就为了恶心人?”
“恐怕没这么简单。”墨林摇头,“血瘟教行事诡秘残忍,所图非小。污染水源,扰乱地气,可能只是附带,或者……是某个更大计划的一部分。别忘了北邙山深处那个古代传送节点。他们出现在那里,也许并非偶然。”
房间里安静下来。如果血瘟教的目标与那古代星路节点有关,事情就更加复杂危险了。
“墨家那边,有消息吗?”我问墨林。
墨林神色一黯,摇了摇头:“联络的暗桩换了人,新的接头人很谨慎,只说我叔父执行的是机密任务,行踪不定,目前无法联系。让我安心等待,若有消息会通知我。关于北邙山的事,他口风很紧,只说墨家也有所关注,让我不要擅自行动。”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也让人心情沉重。墨文渊前辈下落不明,墨家态度暧昧。
“地师一脉呢?”青禾问。
“我传了信回去,但师门距离遥远,回信需要时间。”墨林道,“不过,我以个人名义,联系了两位在附近州郡游历的同门,请他们留意北邙山和澜州城的异常地气报告,或许能有更多线索。”
目前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和继续观察。
“接下来怎么办?”胖子问。
“等。”我说道,“等墨家的消息,等地师一脉的回信,也等……看看城里还会发生什么。胖子,你继续留意市井传言,特别是码头区和江上的怪事。墨林,你尝试用更隐蔽的方法,监测城中,尤其是西北和沿江区域的地气变化。青禾,请你父亲帮忙,留意官面上关于水源巡查、或者北邙山方面的动向。我……”我顿了顿,“继续恢复,也试着用我的方法,看能否追踪到那股‘腥’意的源头,或者……别的什么。”
分工依旧,但目标更加明确。
下午,我留在房中继续调息。混沌道纹的感应,似乎可以作为一种特殊的“雷达”。我尝试着,将心神更加精细地附着在道纹的搏动上,如同调整收音机的频率,去捕捉、过滤、分辨空气中那些无形的能量“杂音”。
起初很难,干扰太多。但渐渐地,我似乎抓住了一丝规律。城中大部分区域,能量是“混沌”而“平和”的,充满生机的躁动。但在西北方向,沿江一带,那丝阴冷甜腥的“异味”,如同混在清水里的墨滴,虽然淡,却始终存在,并且似乎……在极其缓慢地、难以察觉地,朝着下游方向“移动”?
不,不是移动。是扩散?还是被水流持续带下来?
我无法确定。
傍晚,云守静派人来请我们一起用晚饭。饭桌上,他随意问起我们恢复的情况,也提了一句,说明日要去拜访城主,商议开春后清理沟渠和加强水源巡防的事,似乎是钦天监建议的后续。
我们自然表示支持。云守静看了我们一眼,没多说,只是叮嘱我们好生休养,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夜色再次降临。
我站在客房的小窗前,望着远处城主府方向依稀的灯火,又转向西北漆黑的夜空。体内混沌气旋缓缓旋转,道纹微凉。
平静的假象下,澜州城的地下水脉中,似乎正流淌着一丝不祥的污浊。北邙山的阴影,并未远离。墨前辈下落不明,血瘟教目的成谜,星路与归墟的谜团更是悬在头顶。
我们就像站在一张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网中央。每一丝异动,都可能牵动全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