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能掐出水,赵财主的书房里就点着盏油灯。
灯芯被穿堂风搅得突突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来晃去活像只弓着腰喘粗气的老鬼。
他攥着给张侍郎的密信底稿,指腹把纸边磨得起了毛边儿,光脚在青砖上踱来踱去,“咚嗒、咚嗒”的声响,在静夜里听得人头皮发紧。“娘的,咋还没回信?”
他低骂着把底稿往桌上一摔,纸页撞在砚台边,溅起的墨星子糊在“民生科举”四个字上,黑得像块烂泥。
紫砂壶里的茶早凉透了,端起来抿一口,苦水顺着喉咙往下淌,比吞了生黄连还难受——皇上都点了头,方正那本破账本成了全国范本,赵家子孙以后想靠经义做官,纯属痴人说梦!
突然,院外传来“咚、咚”两下轻响,轻得像老鼠啃木框,是他跟心腹约好的暗号。
赵财主猛地停住脚,鞋都没顾上穿,光脚踩在砖上,凉气从脚底钻上来,他却扒着门缝往外吼:“是你?磨叽啥!”
心腹裹着件发黑的布衫,头发上挂着草屑,浑身带着夜露的凉潮气,脸白得跟浸了水的草纸似的。
他手里攥着个牛皮信封,正是三天前送走的那只,封火漆换了新的,印着张侍郎府的“张”字徽记,在灯影里泛着冷光。
“老、老爷,回信了!”
心腹推门时手都在抖,冷风灌进来吹得油灯晃了晃,他差点撞翻门口的木盆,盆里的水泼出来,溅湿了赵财主的裤脚,凉得他一哆嗦。
赵财主一把抢过信封,指尖抖得厉害,撕火漆时手太急,纸边在指头上划了道血口子,血珠冒出来,他随手往藏青袍子上一抹,暗红的印子糊在衣料上,连眼都没眨。
抖着展开信纸,张侍郎的字又瘦又硬,像淬了冰的针:“民生科举动摇士族根基,方正这小子不除,咱们迟早得喝西北风!速毁他的驿道账本、共路碑,让他的答卷成没根没据的空话。附流民名单一纸,雇这些人动手——都是无家可归的赌鬼,给银就干,出事推到他们头上,官府查不出啥名堂……”
“好!好个张侍郎!”
赵财主看完,突然拍着桌子笑起来,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成了山,巴掌拍得桌面“哐哐”响,震得砚台都挪了窝,“毁了账本碑,方正的学问就是野草,风一吹就倒,民生科举自会不攻自破!”
他往下翻,信纸末尾果然粘着张黄纸,上面写着十几个名字,个个画着红圈,旁边歪歪扭扭注着“欠赌债、无牵挂,给银就卖命”。
赵财主打着响指敲名单,眼里闪着狼似的光:“流民?这主意绝了!抓了也咬不出人,刘大人就算较真,也只会拿这些穷鬼顶罪,绝想不到是咱们士族动的手!”
心腹站在旁边,嘴唇抿得发白,脚往门后缩了缩,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白天绕路看互助点,陈小子领着几个考生,扛着练字的木板在门口晃,木板上“民生科举”四个字,月光下亮得刺眼,那些小子手里还攥着木棍,眼神凶得很。
“磨磨蹭蹭的,有屁就放!”
赵财主见他这模样,脸“唰”地沉下来,眼瞪得跟铜铃似的。
心腹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老爷,白天绕路……瞅见陈小子他们在互助点门口守着,扛着木板,手里还攥着木棍,像是……防着夜里有人去闹……”
“怕个屁!”
赵财主打断他,弯腰从墙角砖下抠出木匣子,抓出五锭银子“啪”地拍在心腹手里,沉得对方胳膊一坠,“不过是些毛头小子!流民都是不要命的赌鬼,趁夜摸过去,抢了账本就烧,挖了碑就跑,他们能拦得住?”
他从笔筒里抽出毛笔,在纸上狠狠写了个“赵”字,笔锋太狠,纸都被戳破了,揉成团塞在心腹手里:“给流民的时候把这个交出去,就说‘城里赵爷’雇的——别提我的名字,也别露士族的痕迹,听见没?走漏半个字,把你沉到河底喂鱼!”
心腹攥着纸团,纸边戳得手心发疼,揣好银子往门外退。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裹着股艾草的青味儿灌进来——是王阿婆白天在共路碑周围种的苗,刚冒芽,风一吹,那股清苦味儿钻鼻子,闻着心里发慌。
赵财主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才坐回桌前,把张侍郎的信又读了一遍,嘴角的笑越来越阴。
走到窗边推开条缝,远处互助点的灯还亮着,像颗倔强的火星,在黑夜里碍眼得很:“方正啊方正,不是我容不下你,是你断了俺们士族的路!等账本碑一毁,我看你还咋拿着锄头跟我斗!”
可他没瞧见,心腹刚出赵府大门,脚步猛地顿住,回头瞅了眼书房那盏晃悠悠的油灯,又扭头望向互助点的方向。
怀里的银锭子沉得硌肉,风里的艾草味儿越来越浓,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跳得厉害——这事要是成了,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可要是不成,赵财主那狠劲,绝不会饶了他。
夜更沉了,破庙方向传来几声狗吠,心腹攥紧了银子,顺着墙根往黑影里钻,脚步忽快忽慢,没个人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