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阿蕾奇诺没有再提及极光之下的那个拥抱,也没有解释什么。
她只是以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姿态,带着芙宁娜在至冬广袤的冰雪国度里,开始了看似随意的游历。
她们乘坐着由奇异冰晶与金属构成的、悄无声息的交通工具,穿越被极光永恒照耀的雪原,路过冒着热气、被巨大玻璃穹顶笼罩的温暖城镇,远远眺望过如同倒插利剑般耸立的、属于其他愚人众执行官的尖塔。
阿蕾奇诺话不多,但每到一个地方,总能三言两语点出最特别的景致或风俗,或是找到一处僻静却能观赏到最佳视野的位置。
芙宁娜起初还有些紧绷,异色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但很快,另一种感觉悄然覆盖了警惕——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被妥善安置的感觉。
麻烦似乎总与她们无缘。
偶尔有愚人众的巡逻队靠近,阿蕾奇诺甚至无需出示任何信物,只需一个平静的眼神,一句简短的吩咐,对方便会立刻躬身退去,态度恭敬到近乎惶恐。
有一次,她们在一处边境小镇的市集短暂停留,几个看上去喝多了的至冬壮汉摇摇晃晃地靠近,眼神不善地打量着明显是外国打扮、容貌出众的芙宁娜。
没等芙宁娜蹙起眉头思考该如何应对,走在侧前方的阿蕾奇诺只是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灰发下的红瞳冷冷地扫了过去。
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动用元素力。
但那几个壮汉就像被无形的冰锥刺中,酒意瞬间醒了大半,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几乎连滚爬地消失在了街角。
芙宁娜看着阿蕾奇诺转回身,继续平静地向前走的背影,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忽然松了一瞬。
(……好……干脆。)
不是她熟悉的、枫丹廷里那套繁复的礼仪、委婉的警告或需要精心计算的权力制衡。
阿蕾奇诺的方式直接、冰冷、高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这种近乎霸道的保护,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是默认为“理应如此”。
奇怪的是,芙宁娜发现自己并不讨厌。
非但不讨厌,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涟漪,在心底漾开。
那是一种……隐秘的安心感。
就像走在摇摇欲坠的绳索上太久,脚下忽然变成了坚实的冰面,尽管依旧寒冷,却不再需要时刻担忧坠落。
她开始习惯走在阿蕾奇诺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习惯对方偶尔在穿过拥挤或不稳地段时,自然而然伸过来扶稳她的手肘或后腰。
那触碰短暂而克制,却总是带着稳定的力道。
芙宁娜发现自己不再会像第一次那样心跳失控、脸颊发烫,但一种微妙的、仿佛被温水浸过的暖意,会随着触碰悄然蔓延。
她观察阿蕾奇诺。
观察她与人交涉时简短精准的用词,观察她眺望远方时沉静的侧脸,观察她即使在品尝当地特色的热饮时,也依旧挺直如松的背脊。
这个人身上有种矛盾的特质:看似冰冷疏离,却总能将周围一切安排得妥帖;看似沉默寡言,却又无处不在,无声地解决所有可能的麻烦。
芙宁娜感到困惑。
困惑于自己情绪的“平复”。
那晚在极光下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陌生悸动,如同退潮般,再未以那般汹涌的姿态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绵长、更熨帖的……习惯?或者说,依赖?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种依赖的滋生。
只是当阿蕾奇诺因处理某件紧急通讯而暂时离开片刻时,她会不自觉地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
只是当夜晚降临,她们在某个温暖驿站歇息,分住相邻房间时,听到隔壁传来极轻微的、属于阿蕾奇诺的规律脚步声,她会觉得格外安宁;
只是当品尝到某样新奇的点心,她的第一反应不再是评判其是否适合茶会,而是模糊地闪过“不知她是否尝过”的念头……
(我这是……怎么了?)
偶尔,这样的疑问会滑过脑海,但很快就被眼前新奇的景致、口中食物的味道,或是阿蕾奇诺某句罕见的、近乎点评的话语所打断。
她沉浸在这种被妥善引导的松弛中,几乎忘记了这片冰雪国度的主人是谁,忘记了带她来此的人,究竟背负着怎样的任务。
直到这天傍晚。
交通工具停在了一片格外寂静、远离任何城镇的冰原上。
前方,是一座横跨在巨大冰川裂谷之上的、宛如艺术品的冰晶长桥。
长桥的尽头,连接着一座完全由纯净冰晶、琉璃与某种暗色金属构筑而成的、巍峨得超乎想象的宫殿群——至冬宫,或者说——至冬堡。
它在最后一抹极光与初升的寒星映照下,散发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阿蕾奇诺先下了车,向芙宁娜伸出手。
芙宁娜扶着她的手走出来,目光被那座宫殿吸引。
它很美,美得冰冷而庄严,带着一种压迫性的力量感。
“这里是……”她轻声问。
“至冬宫。”阿蕾奇诺的回答很平静,目光也投向那座宫殿,“女皇陛下的居所。”
女皇陛下。
这个词像一颗冰珠,轻轻落在芙宁娜逐渐温热的心湖上,带来一丝微凉,但尚未激起太大波澜。
几天来的松弛感尚未完全退去,她甚至没去深思“女皇居所”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着阿蕾奇诺,踏上了那座晶莹剔透的长桥。
桥面宽阔而平稳,两侧是镂空的、雕刻着繁复冰雪花纹的栏杆。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蓝裂谷,寒风从谷底呼啸而上,却被桥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只余细微的气流。
阿蕾奇诺走在前面,步伐平稳,灰色衣袍的下摆在微风中纹丝不动。
芙宁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那种熟悉的、被引领的感觉还在,暂时压过了对前方宫殿本能的敬畏。
巨大的宫门近在眼前,是由整块深蓝色、仿佛内蕴星光的寒冰雕琢而成,上面流淌着淡淡的银色符文。
门前没有任何守卫,寂静得有些诡异。
阿蕾奇诺在门前停下,伸出手,掌心按在冰门上一个特定的符文位置。
符文微微一亮,沉重到仿佛山岳般的冰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宽阔的、光线柔和的通道。
通道两侧的墙壁同样是冰晶构成,内里镶嵌着不知名的发光矿物,散发出如同月光般清冷而均匀的光辉,照亮了前方深不见底的宫殿内部。
“走吧。”阿蕾奇诺侧身,示意芙宁娜先行。
芙宁娜看了她一眼,那双红瞳依旧平静。
几天来的依赖感让她压下了心头最后一丝疑虑,迈步走了进去。
脚踩在光滑如镜的冰晶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空旷高耸的殿堂前厅里回荡。
空气温暖得不似室外,弥漫着那种熟悉的、甜腻而冰冷的特殊香气。
内部的奢华与精巧远超外部所见,冰晶立柱上雕刻着史诗般的画面,穹顶高得没入阴影,垂落下的水晶吊饰如同凝固的冰川瀑布。
阿蕾奇诺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就在她踏入殿内的瞬间——
咔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机括闭合声,从身后传来。
芙宁娜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那两扇巨大的冰晶宫门,已经在她身后严丝合缝地关闭了。
门上流转的符文光芒迅速黯淡,归于平静,仿佛它们从未开启过。
通道入口的光线被隔绝,殿内清冷的光辉似乎也变得更加凝滞。
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芙宁娜的脊椎,彻底驱散了这几天积攒的所有暖意。
“门……”她喃喃道,异色瞳骤然收缩,猛地看向阿蕾奇诺。
阿蕾奇诺就站在几步之外,平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那眼神,不再是几天来沉默的陪伴或偶尔流露的深邃,而是一种……完成了某种步骤的、纯粹的平静。
不对!
芙宁娜的心脏狂跳起来,所有的松弛和依赖在瞬间粉碎,化为最本能的警觉和一丝被欺骗的刺痛。
她几乎是扑向那扇紧闭的大门,双手用力推去。
冰门纹丝不动。
触手冰凉彻骨,那股力量厚重得超乎想象,绝非人力可以撼动。
她又试图寻找门缝或机关,可门与墙壁融为一体,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着手之处。
“开门!”她转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看向阿蕾奇诺,“让我出去!”
阿蕾奇诺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就在芙宁娜的惊慌达到顶点,几乎要调动那并不听她使唤的元素力做徒劳尝试时——
一个声音,从宫殿深处,沿着空旷华丽的冰晶廊柱,轻盈地飘了过来。
那声音稚嫩、甜美,仿佛属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带着天真好奇的语气,却在寂静而宏大的宫殿里,清晰地敲打在芙宁娜的耳膜上:
“欢迎来到至冬做客哦~”
“枫丹的……水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