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皇宫东暖阁。
夜已深沉,但暖阁内灯火通明。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三更。林冲披着一件深色大氅,立在巨幅地图前,手中朱笔在北疆一线缓慢移动。
“陛下,子时了。”内侍轻声提醒。
林冲不答,“黄龙府”三字。这里是金国上京,完颜阿骨打龙兴之地,如今由坐镇。情报显示,去岁冬,金国在黄龙府举行“大阅”,检阅铁浮屠重骑五万,拐子马轻骑十万,这还不算签军、奚军、渤海军等仆从部队。
“二十万...”林冲喃喃自语。这数字比三年前增长了近一倍。更可怕的是,金军已不是当年那支只知骑射的蛮族军队。天机营的密报中提到,金国俘获了大批辽国工匠,仿制出霹雳炮、神臂弩,甚至还学会了筑城、守城之术。
“报——天机营密奏到!”
阁门被推开,燕青风尘仆仆闯入。他一身黑衣,脸上蒙着旅途的尘灰,眼中却闪着鹰隼般的锐光。不等行礼,他已从怀中掏出一卷厚达三寸的羊皮卷宗,双手呈上。
“陛下,这是天机营三年心血,金国详报。”
林冲接过卷宗,入手沉甸甸的。他走到长案前,示意燕青坐,内侍端上热茶后退下。卷宗展开,首页是“金国军政总览”六字朱批,下面密密麻麻列着条目:
一、金国皇室谱系与权力斗争
二、军事力量详析
三、财政赋税与粮食储备
四、部族矛盾与可分化势力
五、山川地理与关隘要塞
六、潜在盟友与可争取势力
七、对华战略研判
“先说第一条。”林冲手指点在第一条上。
燕青喝了口茶,沉声道:“完颜宗磐,掌部分兵权,但好酒色。完颜宗望,掌铁浮屠三万,勇武善战,与西路军统帅完颜宗翰不合。完颜宗辅,掌文事,与南院汉臣过从甚密。完颜宗弼,年方二十,掌新编‘神弩军’,此人...”燕青顿了顿,“需特别留意。”
“哦?”
“据潜入上京的细作报,此人聪慧过人,通汉文、契丹文,曾言‘欲取天下,必先取华’。他去岁秘访云州,观摩我军遗弃的霹雳炮,回京后即组建神弩军,专研火器。更危险的是...”燕青压低声音,“他派使者联络西夏残部,许以复国,欲在河西制造动乱,牵制我军西线。”
林冲眼中寒光一闪:“李乾顺那边如何?”
“归义侯收到密信,已原封不动交予张诚。信使三人,两人已被天机营控制,一人放回,沿途皆在监视中。”
“好。”林冲点头,“继续说第二条,军力。”
燕青翻到卷宗第二部分,上面绘有金军编制图:“金国军制,分中央军、地方军、部族军。中央军以铁浮屠为核心,现有五万,人马皆披重甲,冲锋陷阵,无坚不摧。但缺点也明显:耗粮巨大,马匹需精料喂养,无法持久作战。”
他指向另一部分:“拐子马轻骑十万,分属东西两路元帅府。西路元帅完颜宗翰,驻云州,麾下五万,皆百战精锐。东路元帅完颜宗望,驻燕京,亦五万。这两路轻骑来去如风,最是难防。”
“我军对比如何?”
“我军精锐,幽云骑三万,镇西军五万,宁夏蕃兵两万,共十万。若论单兵战力,不逊金军。然金军总数三十万,我军...”燕青没有说下去。
林冲沉默片刻:“第三,钱粮。”
“这正是金国软肋。”燕青精神一振,“金国连年征战,虽灭辽、破宋,掳掠无数,但分赏不均,国库早已空虚。”
“我军呢?”
“托陛下之福,宁夏屯田大获成功,今岁可收粮三百万石。加上中原、江南,国库储粮已达千万石,足支三年大战。更妙的是...”燕青露出一丝笑意,“河北饥民涌入我境者日众,耶律大石将军已安置十余万,皆言‘宁为华民,不做金奴’。”
林冲在屋内踱步:“第四,部族矛盾。”
“这正是可乘之机。”燕青翻到卷宗后部,“金国以女真为本,然治下契丹、奚、渤海、汉,四族皆怀异心。尤其契丹,耶律大石旧部散落各地,时刻图谋复辽。奚族首领萧干,拥兵两万,驻守古北口,与完颜宗望素有嫌隙。渤海人大氏,世代居辽东,不满女真压制...”
他一连说出七八个可争取的势力,每个都有详细情报:兵力多少,驻地何处,与金廷矛盾几何,何人可联络。
“第五,地理关隘。”林冲问。
燕青展开一张精细地图,上面以朱笔标出金国防线:“金国北疆,守将纥石烈志宁,贪财好色,其副将完颜彀英与之不合,可做文章。”
“第六,潜在盟友。”
“吐蕃唃厮啰已归附,青海无忧。西夏故地,经陛下仁政,九成归心。唯有回鹘,尚在观望。但回鹘可汗去年得陛下所赐茶叶万斤、丝绸千匹,其子又在国子监读书,倾向明显。至于蒙古诸部...”燕青皱眉,“鞑靼、克烈、乃蛮,相互攻伐,难成气候。但有一人需留意——铁木真,年十八,已统一乞颜部,有枭雄之姿。”
“铁木真...”
燕青合上卷宗,神色凝重:“天机营研判,金国必在三年内南侵。金国财政濒临崩溃,唯有南掠可解;陛下新政成功,国力日盛,恐再拖延,此消彼长。”
“他们会怎么打?”
“西路出云州,攻太原,牵制我西线;东路出燕京,渡黄河,直扑开封。中路或出井陉,袭真定,断我两京联系。但最危险的是...”燕青手指点在地图一处,“水师。”
“水师?”林冲挑眉。
“是。金国俘获大宋水师将领张荣,得战船百余,水卒三千。去岁已在辽东秘密训练。若其顺海南下,袭登州、莱州,登陆山东,则可截断漕运,使我南北隔绝。”
林冲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招,确实狠毒。大华朝精华在江南,漕运一断,北方大军粮草不济,必生大乱。
“张荣此人...”
“已死。”燕青冷冷道,“半月前,其子张敌万献父首级来降,现安置在登州。据他说,金国水师驻泊辽东娘娘宫,有大海船五十,小船百余,水卒五千,可载军两万。”
暖阁内陷入死寂。只有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林冲缓缓开口:“燕青,天机营此功,可封侯。”
“臣不敢。”燕青跪地,“此非臣一人之功。三年来,潜伏金国的三百七十六位兄弟,已有四十一人殉国。最年轻的才十九岁,化名潜入上京,被凌迟处死时,未吐一字。”
林冲扶起燕青,眼中隐有泪光:“他们的名字?”
“天机营铁律,死者不留名,不立碑。但臣已密记于册,藏于泰山秘洞。待天下太平之日...”
“待天下太平,”林冲一字一句道,“朕要为他们建忠烈祠,享万世香火。他们的子孙,世袭罔替!”
“陛下...”燕青声音哽咽。
“说正事。”林冲走回地图前,“金国既必来,朕当如何应对?”
燕青平复心绪,道:“臣与吴相、朱枢密连日商议。”
“讲。”
“先发制人。集重兵于北疆,联合契丹、奚族,趁金国内忧外患,直捣黄龙。”。
“金国想打,朕就陪他打。但不是他选的时间,不是他选的地点。”林冲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他要攻太原,朕就取燕京;他要渡黄河,朕就出辽东;他要用水师,朕的海船,比他更大,炮比他更利!”
燕青呼吸急促:“陛下已有成算?”
“三年前,朕已命沈括秘造海船。”林冲从书案暗格取出一卷图纸,“你看,此船名‘镇海’,长三十丈,载炮二十四门,可运兵五百。今岁秋,可成十艘。”
他又取出一卷:“这是新式‘轰天雷’,以铁壳装药,以炮射出,落地即炸,方圆十丈,人畜皆碎。去岁在贺兰山试验,威力十倍于神火飞鸦。”
燕青目瞪口呆。他掌管天机营,竟不知皇帝暗中准备了这么多杀器。
“但最关键的,不是兵器,是人。”林冲收起图纸,“金国以为,灭了辽,破了宋,便是天下无敌。却不知,我大华已非赵宋。朕有千万愿效死的将士,有亿万盼太平的百姓。这,才是最大的杀器。”
他推开窗,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传旨:即日起,设‘北疆都督府’,由耶律大石任大都督,总领对金战事。调宁夏蕃兵两万,镇西军三万,幽云骑两万,赴北疆听用。”
“命工部、天工院,全力赶制火器、战船,钱粮不限。”
“命户部,在北疆广建粮仓,储粮五百万石。”
“命礼部,遣密使联络契丹萧干、奚族大氏,许以复国。”
“命...”林冲顿了顿,“太子监国,朕要再巡北疆。”
燕青浑身一震:“陛下要亲征?”
“不,”林冲摇头,“朕要去看看,那些从金国逃来的百姓,看看北疆的将士,看看黄河的防线。然后...等金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