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十年,五月初五,开封宣德门外。
晨光初露,整座开封城已陷入狂欢前的肃穆。自朱雀门至宣德门,十里御街洒扫一新,青石板路被清水泼过三遍,在朝阳下泛着湿润的光泽。街道两侧,新栽的刺槐绿意正浓,每棵树下都站着两名盔甲鲜明的金吾卫,持戟肃立,如两排钢铁雕塑。
宣德门城楼经过重新修葺,朱漆彩绘,檐角新换的铜铃在晨风中发出清越的声响。城楼正中,九龙金漆御座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御座两侧,是七十二面龙旗、日月旗、星辰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辰时正,景阳钟鸣,声传九里。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一声长喝,宣德门缓缓开启。林冲身着十二章纹玄色衮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腰悬太阿剑,在百名金甲侍卫的簇拥下,缓步登上城楼。在他身后半步,是盛装的皇后张贞娘,再后是已长成英挺少年的皇太子林天赐。
城下,十万禁军、五万凯旋将士、文武百官、开封士民数十万人,如潮水般拜伏: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如山崩海啸,震得城楼簌簌落灰。林冲在御座前站定,抬手,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数十万人的欢呼瞬间平息。这份威严,已深入骨髓。
“平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群缓缓起身。林冲目光扫过城下,掠过那些熟悉的面孔——吴用、朱武、韩世忠、燕青、张诚...这些跟随他征战多年的老臣;掠过那些新面孔——沈括、嵬名守全、野利勇...这些在宁夏新收的人才;最后,落在最前方那支特殊的队伍上。
那是五千“宁夏蕃兵”。他们身着新制的玄色轻甲,腰挎“贺兰刀”,背挎“神臂弩”,胯下是清一色的“贺兰青”战马。这支队伍中,汉、党项、吐蕃、回鹘各族混杂,但军容整肃,杀气凛然,丝毫不逊于最精锐的幽云骑。
“开始吧。”林冲落座。
辰时三刻,阅兵开始。
首先入场的是“幽云骑”。三千黑甲铁骑如乌云压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如一的轰鸣。他们打头的是那面着名的“林”字大旗,旗下一员老将白须飘飘,正是韩世忠。行至城楼前,三千骑齐刷刷举起马刀,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寒光。
“万胜!万胜!万胜!”
三声怒吼,气冲霄汉。城楼上,林冲微微颔首。这是他起家的本钱,纵横天下的利器。
幽云骑过后,是“镇西军”。这支以原西夏降卒为主的部队,如今已完全改编。他们着赤甲,持长枪,阵型严整。行至城楼前,全军突然以党项语高呼:
“愿为陛下效死!愿为大华尽忠!”
许多观礼的党项老人热泪盈眶。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党项勇士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开封城下,接受华夏皇帝的检阅。
接着是“天工营”。这支特殊的部队不持刀枪,而是推着新式的火炮、弩车、攻城器械。当三十门“霹雳炮”被缓缓推过时,观礼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这些黑黝黝的铁家伙,两个月前在贺兰山下一日轰塌西夏城墙的故事,早已传遍天下。
“那是没羽箭张清!”
“听说他一炮能轰塌一座箭楼!”
“陛下有这等利器,何愁天下不平!”
议论声中,天工营行至城楼前。张清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天工营指挥使张清,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愿大华永昌!”
林冲起身,走到城楼边:“张将军请起。你与天工院诸位匠师,此战之功,不亚于斩将夺旗。传旨:天工院所有匠师,加俸一级;有功者,赐爵!”
“谢陛下!”天工营五百匠师齐声叩谢,许多老匠人泪流满面——匠人得爵,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最后入场的,是“宁夏蕃兵”。当那五千匹“贺兰青”战马列队行来时,全场鸦雀无声。这些青灰色的骏马比寻常战马高出半头,步伐整齐划一,如一片移动的青云。马上的骑士,面容各异,但眼神同样坚毅。
行至城楼前,全军下马。为首的将领出列——竟是野利勇。这个一年前还是牧羊人的党项青年,如今已是正五品明威将军,统领五千蕃兵。
“臣,宁夏蕃兵都统制野利勇,率全军将士,叩见陛下!”他用生硬的汉语高喊,声音微微发颤,“愿陛下万岁!愿大华与宁夏,永为一体!”
林冲再次起身,这一次,他做了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动作——从侍从手中接过一碗酒,亲手斟满,从城楼上缓缓倒下。
酒水如线,洒在青石板上。
“这第一碗酒,”林冲声音沉痛,“敬所有战死沙场的将士,无论华夷。他们的血,浇灌了今日的太平。”
他又斟满第二碗,再次洒下:“这第二碗,敬所有在战乱中死难的百姓。朕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让天下再无战火!”
最后,他斟满第三碗,却没有洒,而是高高举起:“这第三碗,与所有活着的将士、百姓共饮!愿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愿天下太平!”数十万人齐声高呼,声震九霄。
野利勇热泪盈眶,用党项语对身后将士嘶喊:“听见了吗?陛下说,无论华夷!陛下说,天下太平!”
五千蕃兵齐刷刷以拳击胸,这是党项人最庄重的礼节。许多观礼的党项老人跪倒在地,朝着城楼方向虔诚叩拜。
午时,赐宴大庆殿。
盛宴设了整整一千桌,从大庆殿内一直摆到殿外广场。与以往皇家宴席不同,今日不分尊卑,将士与文臣同席,汉官与蕃将共饮。更难得的是,每席都有宁夏运来的牛羊肉、贺兰山下的美酒。
林冲与张贞娘、林天赐坐于主桌,左右是吴用、韩世忠等老臣。酒过三巡,林冲忽然道:“今日盛宴,独缺一人。”
众人一怔。林冲拍了拍手,内侍引上一人——竟是前西夏皇帝、如今的归义侯李乾顺。
李乾顺今日身着大华侯爵服饰,面容比一年前丰润了许多,但眼神中仍带着挥之不去的落寞。他行至御座前,欲行大礼,被林冲抬手止住。
“归义侯,坐。”林冲指了指身旁的座位,“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
李乾顺诚惶诚恐地坐下。殿中气氛一时微妙,许多西夏旧臣低下头,不敢看他。
“归义侯,”林冲举杯,“这一年来,你在宁夏协助张诚治理地方,抚辑流亡,功劳不小。朕敬你一杯。”
李乾顺双手颤抖地举杯:“罪臣...不敢当。”
二人对饮一杯。林冲放下酒杯,忽然问:“归义侯,你说心里话,是当西夏皇帝好,还是当大华归义侯好?”
此言一出,满殿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李乾顺。
李乾顺沉默良久,缓缓道:“回陛下,若论威权,自然是当皇帝好。但...”他抬起头,眼中竟有泪光,“罪臣当皇帝时,夜夜难眠。怕金国来攻,怕吐蕃叛乱,怕国内饥荒,更怕...怕有朝一日,国破家亡。”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如今当个闲散侯爷,虽无威权,但吃得下,睡得着。每天看看书,教教子侄,偶尔帮张总督处理些文书...反倒踏实。罪臣这才明白,所谓帝王霸业,不过是镜花水月。百姓安乐,才是真太平。”
一席话说得满殿动容。许多西夏旧臣悄悄抹泪。
“说得好。”林冲长叹,“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不过是时势使然。但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该对得起天下苍生。归义侯,你如今明白了,不晚。”
他又斟满一杯酒:“这杯,敬所有明白人。”
宴席气氛重新活跃。李乾顺渐渐放开,竟与韩世忠拼起酒来。两个曾经的死敌,如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未时,林冲携太子登钟楼。
这是开封城最高处,可俯瞰全城。站在这里,整座帝都尽收眼底——街巷如棋盘,屋舍如棋子,汴河如银带穿城而过,更远处,农田阡陌,一望无际。
“天赐,你看这开封城。”林冲凭栏远眺,“七年前,朕在此登基时,城中还有战火痕迹,百姓面有菜色。如今...”
少年太子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城中炊烟袅袅,街市人声鼎沸,汴河上帆樯如林。更远处,新建的官学、慈幼院、惠民药局,星罗棋布。
“如今百姓安乐,国库充盈,四夷宾服。”林天赐接道,“父皇开创的盛世,已见雏形。”
“盛世?”林冲却摇头,“差得远。你可知今日这场凯旋大典,花了多少钱?”
“儿臣听户部说,约三十万贯。”
“三十万贯,可建官学十所,慈幼院百处,疏浚黄河百里。”林冲声音低沉,“但朕还是要办,而且要办得隆重。你可知为何?”
林天赐沉思片刻:“为振军心,为安民心,也为...震慑四方。”
“不错。”林冲点头,“但还有一层:朕要天下人知道,大华不是赵宋。朕能马踏贺兰,也能让万国来朝。今日这场大典,是做给金国看,给吐蕃看,给一切还心怀叵测的人看。”
他转过身,看着儿子:“但你要记住,盛典再隆重,终是虚的。真正的盛世,在田野的稻浪里,在工坊的炉火中,在学堂的书声里。这些,才是根基。”
“儿臣谨记。”
父子二人沉默良久。夕阳西下,将开封城染成一片金黄。远处,大庆殿的宴乐声隐隐传来,那是太平的颂歌。
“陛下。”吴用不知何时登上钟楼,手中拿着一封密信,“北疆急报。”
林冲接过,展开细看,眉头渐渐皱起。信是耶律大石亲笔,言金国正在秘密调兵,似有异动。
“该来的,终究要来。”林冲将信递给太子,“天赐,你看。”
林天赐看完,面色凝重:“金贼亡我之心不死...”
“所以这太平,是用刀枪换来的,也要用刀枪守护。”林冲望向北方。
他将信凑近烛火点燃,看着灰烬飘落:“传旨:三军休整三月。八月秋高,朕要再巡北疆。”
“陛下!”吴用急道,“您刚刚凯旋...”
“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冲打断他,“金贼不会给朕喘息之机。不过这一次,朕有宁夏的煤铁,有贺兰的战马,有蕃汉一体的雄师...正好试试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