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月已近圆。
阳光温柔的洒在昭和郡主府的庭院里。
沈霜刃正在练剑,一袭素白劲装衬得她身形矫健如燕。剑光如水,在晨光中划出道道银弧。
“好剑法。”南晏修又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倚着柱子看她练剑。
他今日穿了身墨青色常服,腰间挂着那对白玉护腕——沈霜刃送的生辰礼。
沈霜刃收剑转身,瞥他一眼:“王爷如此闲情逸致,不用上朝?”
“今日休沐。”南晏修走近,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刚出炉的桂花糖蒸酥酪,城东李记的。”
沈霜刃眼睛一亮,随即又板起脸:“无事献殷勤。”
“就是想给你带。”南晏修将酥酪放在石桌上,自顾自坐下,“练完剑吃点甜的,心情好。”
沈霜刃收了剑,在他对面坐下,打开油纸包。
酥酪还温着,桂花香扑鼻而来。
她捏起一块送入口中,酥皮入口即化,内里的奶酪细腻香甜。
“还行。”她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已经拿起了第二块。
南晏修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眼里带着笑:“慢点,没人和你抢。”
“要你管。”沈霜刃白他一眼,却放慢了速度。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晨光里,一个吃酥酪,一个看人吃酥酪。
庭中几株桂花开了,香气随风飘来,与酥酪的甜香混在一起。
“青莹说,大理寺卿府上派人来,把之前递的庚帖要回去了。”沈霜刃忽然开口,语气漫不经心。
南晏修面不改色:“哦?是吗。”
“你不知道?”沈霜刃挑眉看他。
“我如何知道。”南晏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许是那家公子自己想通了,觉得配不上郡主。”
沈霜刃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笑出声:“南晏修,你幼不幼稚?”
“什么幼稚?”南晏修一脸无辜。
“派人去威胁大理寺卿,让他把庚帖收回去。”沈霜刃托着腮,
“墨昱那木头脸,去人家府上说什么‘王爷关切’,把大理寺卿吓得够呛,连夜把庚帖要回去了。”
南晏修被戳穿,也不尴尬,反而理直气壮:
“本王确实关切。大理寺卿教子无方,纵容儿子觊觎不该觊觎的人,不该敲打敲打?”
“谁是你该觊觎的?”沈霜刃哼了一声。
“你。”南晏修答得干脆。
沈霜刃一时语塞,脸颊微热,低头继续吃酥酪,不接这话茬。
南晏修也不逼她,转而说起别的:“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宫中已经着手准备宴席。你的郡主礼服,尚服局可送来了?”
“前日送来了。”沈霜刃道,“繁琐得很,里外三层,绣着满身缠枝莲,重得要命。”
“中秋宫宴,礼制如此。”南晏修顿了顿,“明日……你跟着我。”
“我为何要跟着你?”沈霜刃抬眸。
“宫中规矩多,你跟在我身边,免得出错。”南晏修说得冠冕堂皇。
沈霜刃知道他其实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南景司那日在郡主府的试探,两人都心知肚明。
八月十五那场鸿门宴,谁也不知会有什么变故。
“知道了。”她难得没有反驳,“到时候你别嫌我烦就行。”
“求之不得。”南晏修轻笑。
酥酪吃完,沈霜刃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
南晏修看见她这个小动作,眸光深了深。
“还想吃?明日再给你带。”
“谁想了。”沈霜矢口否认,却问,“李记的酥酪要排很久的队吧?”
“不久,墨昱去的。”南晏修面不改色地把锅甩给下属。
远在王府安排防务的墨昱打了个喷嚏。
沈霜刃也不拆穿他,起身道:“我要去书房看账本了,王爷请自便。”
“我陪你。”南晏修也跟着起身。
“我看账本,你陪什么?”沈霜刃皱眉。
“我看你。”南晏修答得理所当然。
沈霜刃被他这直白的话噎住,瞪他一眼,转身往书房走。
南晏修落后半步跟着,眼里都是笑意。
书房里,青莹已经备好了茶点。
沈霜刃在书案后坐下,摊开账本。
南晏修则坐在窗边的榻上,拿了本兵书看——也不知是真看还是假看。
室内安静下来,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沈霜刃偶尔拨弄算盘的声响。
看了约莫半个时辰,沈霜刃揉揉额角,有些疲倦。
中秋将至,郡主府的开支账目繁杂,各处的节礼往来、仆役的赏银、府中修缮……一笔笔都要她过目。
“累了就歇会儿。”南晏修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双手按上她的太阳穴。
沈霜刃一惊,想要躲开,南晏修却道:“别动。”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手法娴熟,按得沈霜刃舒服得眯起眼。
她这才想起,南晏修常年习武,对穴位经络很是了解。
“你还会这个?”她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
“以前在军中跟军医学的。”南晏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将士们征战疲惫,时常头疼。”
沈霜刃闭着眼享受他的按摩,忽然问:“你上过战场?”
“嗯。”南晏修手下不停,“十三岁那年,北疆动乱,我随军出征。十九岁领兵平定西南夷乱。二十二岁……”
“好了好了,知道你战功赫赫。”沈霜刃打断他,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是个冷面王爷,掌管刑狱,断案如神。
却忘了他也是马背上打出来的功勋。
“都是过去的事了。”南晏修轻描淡写。
沈霜刃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脖子上的伤疤,就是战场上留下的?”
南晏修动作一顿:“你看见了?”
那伤疤在他颈侧,平时被衣领遮着,只有亲密时才能看见。
沈霜刃脸一热,不说话了。
南晏修低笑:“嗯,十九岁那年,西南夷人放冷箭,差点要了我的命。”
沈霜刃想象着那个场景,少年将军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冷箭袭来,生死一线……她心里莫名揪紧。
“现在还疼吗?”她问。
“早不疼了。”南晏修放下手,转到她面前蹲下,仰头看她,“霜儿这是在心疼我?”
沈霜刃别开脸:“谁心疼你,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带酥酪。”
南晏修笑出声,站起身:“放心,为了给你带酥酪,我也得长命百岁。”
“油嘴滑舌。”沈霜刃推开他,重新拿起账本,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午后,南晏修赖在郡主府用了午膳。
饭桌上,他毫不客气地指挥青莹:“这个菜太咸,下次少放盐。这个汤不够鲜,炖的时间短了。还有这个……”
“南晏修!”沈霜刃放下筷子,“这是我的郡主府,不是你的陵渊王府!”
“我知道。”南晏修夹了块鱼肉放进她碗里,
“所以才要提意见,让你的厨子改进改进。你吃不好,我心疼。”
沈霜刃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噎得说不出话,青莹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
“郡主,王爷说得是,奴婢记下了。”青莹很识趣地附和。
沈霜刃瞪她一眼:“你到底是谁的丫鬟?”
“自然是郡主的。”青莹笑道,“可王爷也是为了郡主好。”
沈霜刃说不过他们主仆二人,气鼓鼓地吃饭。
南晏修看着她鼓起的脸颊,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又给她夹菜。
“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哪里瘦了!”沈霜刃反驳,“我武功好着呢!”
“武功好和瘦不瘦是两回事。”南晏修认真道,“你要长点肉,抱起来才舒服。”
“南晏修!”沈霜刃脸红到耳根,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说!
青莹已经识趣地退下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南晏修凑近她,压低声音:“我说的是实话。那夜在护国寺,我抱着你,觉得你轻得像片羽毛。”
沈霜刃想起那夜两人在密室中的亲密,脸更红了,推开他:“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南晏修见好就收,乖乖坐回去吃饭,眼里却满是笑意。
用过午膳,南晏修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沈霜刃忍不住问:“你今日真的很闲?”
“嗯,很闲。”南晏修靠在榻上,手里把玩着她的一支珠花,“陪你。”
“我不需要你陪。”沈霜刃嘴硬。
“我需要。”南晏修看着她,“霜儿,让我多陪陪你。”
他语气里难得的认真,让沈霜刃心软了。
她在他对面坐下,也拿起一本书看。两人就这样各看各的书,偶尔说几句话,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傍晚时分,南晏修终于起身告辞。
“我明日再来。”他说。
“明日我有事。”沈霜刃道。
“什么事?”南晏修追问。
“私事。”沈霜刃不想告诉他,她约了厉尘兮他们商议八月十五的部署。
南晏修眯起眼:“和谁?”
“你管不着。”沈霜刃送他出门。
到了府门口,南晏修忽然转身,在她唇上快速亲了一下。
“你!”沈霜刃猝不及防,瞪大眼睛。
“明日我辰时来,若你不在,我就等你回来。”南晏修说完,转身上了马车。
沈霜刃站在原地,看着他马车远去,摸了摸自己的唇,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烦人……”她低声骂了一句,嘴角却不自觉扬起。
回到书房,青莹正在收拾茶具,看见她进来,笑道:“郡主,王爷对您真好。”
“好什么好,烦人得很。”沈霜刃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有笑意。
“奴婢看您也挺喜欢王爷烦您的。”青莹打趣道。
沈霜刃作势要打她,青莹笑着躲开。
夜里,沈霜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南晏修今日的样子——给她带酥酪,给她按摩,给她夹菜,陪她看书,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得有些快。
“沈霜刃,你完了。”她对自己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如水。她想起南晏修说的“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又沉了下去。
还有两天。两天后,就是决定一切的时候了。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而此时的陵渊王府,南晏修也没有睡。
他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手里摩挲着那对白玉护腕。
“霜儿,”他低声自语,“再等等。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能……”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眼里的温柔和坚定,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