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梅戴?
他怎么会在那里?他不是应该在……
花京院的思维如同被冻结,难以置信地望向那片空旷的屋顶,他感受不到自己在呼吸,空气都凝滞了。
梅戴的身影瘫软在地,他胸膛的惨状令人触目惊心——一个巨大到远超常理的凹陷,几乎将他整个胸腔碾碎,一个比dIo拳头还大上一圈的血洞贯穿了他的胸口,边缘是撕裂的血肉和露出的碎骨,鲜血正汩汩地从中涌出,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一片暗红色的血泊。
而梅戴的左耳后方,那个平日里会随着他的状态闪烁微微光芒的部位,此刻早已彻底黯淡下去,如同彻底燃尽、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下的死灰,再也没有任何生命或能量活动的迹象。
“梅戴?!!!”
乔瑟夫的惊呼声从不远处炸响,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与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暴怒。
他显然也目睹了这突如其来、近乎虐杀的一幕。
这一声怒吼,把花京院的飘忽的神智喊了回来,他的视线聚焦,可眼睛里那片刺眼的红色依旧在扰乱着他的思想。
濒死的梅戴,视线如同蒙上浓雾的深海,逐渐涣散。
碾碎胸腔、撕裂肺腑的剧痛,此刻竟奇异地开始抽离,就像是潮水退却,只留下冰冷而虚无的沙滩。
意识在沉沦的边缘漂浮,仅存的最后一点清明,如同海底最后闪烁的磷光,指引着他。
他没有看向那个为自己的生命带来泯灭的金色身影,没有将最后的眼神留给施加痛苦的元凶……
而是用尽胸腔里那仅存的一丝、如同游丝般的气息,调动起脖颈间几乎断裂的肌肉,艰难地,固执地,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绝,将头偏转向花京院所在的方向。
梅戴干裂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极其微弱地颤动了几下,唇形试图勾勒出一个音节,一个词汇,一份至关重要的警示。
但最终,没有任何声音能从他被破碎内脏和浓稠鲜血堵塞的喉咙里发出,只有一丝带着气泡的血沫,无声地溢出嘴角。
然而,有些讯息,本也无需声音传递。
他那因替身能力过度超载、超越极限而彻底碎裂、如同被碾碎的蓝宝石般失去所有生机与光芒的左耳,狰狞的伤口本身就在无声尖啸。
以及,梅戴望向花京院时,那双曾经如同地中海阳光下的海般深蓝、此刻蒙上死亡灰翳的眼眸深处,在生命烛火彻底熄灭前,猛然燃起的、混杂着极致痛苦、刻骨警示以及某种豁然开朗的眼神。
这一切,本身就构成了最强烈、最直击灵魂、最无需任何言语赘述的终极信号。
知道了吗……典明……
他是……
是……
无声的遗言是投入意识之海的最后一块石子,试图漾开传递信息的、淡淡的涟漪。
但那涟漪还未能抵达彼岸,就在半途被死亡的绝对寂静吞噬、消散了。
花京院看到了。
他看到了梅戴最终的惨状,看到了贯穿胸膛的、触目惊心的空洞,看到了碎裂的、死寂的左耳,更看到了直至最后都紧盯着自己、仿佛要将所有未尽之言刻入他灵魂深处的眼睛。
这一幅残酷的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心上。
一股撕心裂肺的、混合着巨大悲伤与愤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几乎要让花京院感到窒息。
那个总是安静站在后方,用独特方式支持着大家,会在关键时刻露出温和笑容,会在深夜和他低声分享见闻的人……
那个让花京院感到安心、忍不住想去靠近、去了解更深的人。
此刻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在他眼前迅速走向终结。
不……梅戴……
心脏痛得发紧,酸涩感疯狂涌上鼻腔和眼眶。
有一种冲动,想要嘶吼,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哪怕只是抓住那只正在迅速冰冷的手。
但,不行。
绝对不行。
dIo就在眼前。
那个带来这一切的根源,正用那双猩红的眼睛注视着一切。
任何一丝情感的失控,任何一瞬理性的崩塌,都会导致更彻底的毁灭,会让梅戴用生命传递的讯息白白浪费。
冷静!花京院典明!
冷静下来!
他强行将自己的目光从梅戴身上撕开,如同撕裂一块粘连着血肉的纱布。
感性的悲鸣被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理性强行压制下去。
而dIo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如同鬼魅般从原先被困的塔尖消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梅戴被击飞位置的附近。
他优雅地站在那里,甚至好整以暇地轻轻甩了甩右手手指上沾着的血,好像刚才并非一拳贯穿了一个人的胸膛,而只是随手弹开了沾染在指尖的灰尘。
那双非人的血色眼瞳中,之前隐约可见的烦躁与不耐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决掉碍眼麻烦后的、冰冷而纯粹的满足感,如狠狠踢开了一条烦人的狗般舒畅。
“终于安静了。”dIo淡淡地开口,他的目光越过梅戴了无生息的躯体,重新锁定在因这剧变而心神剧震的花京院和乔瑟夫身上,猩红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看来……那只小老鼠能制造噪音的能力,果真会让人十分不快。”
花京院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因为快要超载而隐隐发出危险的嗡鸣。
噪音……制造噪音……?
这个词如同最后的钥匙,狠狠插入了对应的锁孔,并猛地拧动。
dIo之前那莫名的、强忍的烦躁……
梅戴出人意料的出现位置,并非在预定的安全点……
他那个能够自由吸收、操控、分析声音的替身[圣杯]……
dIo所说的“噪音”和“安静”……
以及……
梅戴那具朝他望过来最后一眼,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最终,在花京院绝望的注视下,那只唯一完好的右手手指,极其微弱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想抓住什么,随即彻底松弛,变得与它的主人一样,再无丝毫声息的躯体……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常、所有的碎片化的信息,在这一刻,被梅戴用生命付出的最后代价——那具变得“彻底无声”的尸体——如同一条冰冷的线,串联了起来。
不是dIo下意识以为的波纹……
是声音。
是梅戴的[圣杯]一直都在发挥作用。
即使在他重伤濒死、甚至可能在dIo发动那诡异能力之前,梅戴都在用某种方式,持续地释放着那种特定频率的干扰声波……
“噪音”,很明显并非指物理上的声音,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对dIo那未知能力产生的“干扰”。
正是这种感觉,让dIo觉出了烦躁和不快。
所以他才要优先解决掉梅戴……?
一个令人遍体生寒、却无比接近真相的念头,瞬间照亮了花京院混乱的思绪,带来了揭示终极秘密的、残酷而清晰的火花。
他明白了……
他或许已经触摸到了那恐怖能力的边缘……
惨烈的景象与花京院脑海中之前所有的疑点猛地碰撞、交织、相互印证。
灵光,在这一刹那如同在漆黑绝望的夜空中骤然劈开乌云的惨白电蛇,带着毁灭性的启示力量,骤然劈亮了他几乎被痛苦淹没的思维。
结界……
我的[法皇]结界……是同时破碎的……
不是速度快慢的问题……是“结果”被同时呈现了!
而且,明明是我和dIo的正面对峙,他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发现梅戴的踪迹,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在那里……
一瞬间。
同时。
“同时”……
这个词语,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就着梅戴带给他的、那深入骨髓的苦痛与失去,一起在他的脑海里被反复咀嚼、碾磨。
每重复一次,心就抽搐一下,但思维的路径却愈发清晰。
一个匪夷所思、荒谬绝伦、却又如同宿命般能完美解释所有异常、将所有线索串联成线的结论,带着冰冷的触感,如同拼图的最后一块染血的碎片,轰然嵌入了他思维的版图。
“时、时间……”花京院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尚未平息的悲痛以及强行压抑的情感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冰封的喉咙里艰难地撬出来,“它可以……停止时间!”
秘密,在这血与泪的献祭之后,被残酷地揭穿了。
就在花京院瞳孔因这骇人的领悟而剧烈收缩,那颠覆性的猜想在他脑中彻底成型的刹那。
“呵……”
一声低沉的轻笑在夜风中飘散开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dIo缓缓抬起他那张完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孔,金色的发丝在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他的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逐渐扩大成一个扭曲而狂放的笑容。
笑声从喉间溢出,起初低沉,随即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疯狂,在空旷的屋顶上空回荡。
“你们这群人……”他的声音在笑声的间隙中挤出,每个字都浸透着刺骨的寒意,“和阴魂不散的恶心爬虫没什么两样。”
那双猩红的眼眸中不见暴怒,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危险到极致的光芒。
然而,在这令人胆寒的笑容之下,是比任何怒吼都要恐怖的杀意。
是秘密被触及的绝对不容忍,是神明被蝼蚁窥见真容后的极致憎恶。
dIo甚至没有给花京院任何消化这信息、或是将猜想再次说出口的机会。
就在那令人战栗的笑声尚未完全消散的瞬间,那股熟悉的、连空间本身都要为之凝固臣服的诡异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巨浪,以dIo为中心,再次轰然降临,笼罩了整片区域。
holy shit!他要灭口!
乔瑟夫的战斗直觉在疯狂尖啸。
在第一次时间恢复流动、察觉到dIo那反常的笑容和骤变的气场时,他就已经如同扑向猎豹的雄狮,不顾一切地冲向花京院。
他此刻无比清晰——面对dIo那未知却恐怖的能力,分散就是最彻底的死亡。
两人在冰冷的屋顶瓦片上急速汇合,身影交错。
dIo的第二次时停,在无人能够感知、无法描述的间隙之中悍然发动。
“thE woRLd!”
噗!
利器贯穿血肉的沉闷声响,突兀地打破了夜的寂静。
花京院的身体如同被无形巨力狠狠击中的断线风筝,猛地向后抛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清冷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厉而刺目的弧线。
他的胸膛至腹部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完全撕裂开一道巨大的伤口,皮开肉绽,甚至能窥见其下森白的骨骼与有些受损的内脏,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般瞬间涌出,将他的学生制服染成一片深暗的赭褐色。
花京院重重地摔落在数米开外的屋顶上,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痉挛了几下,便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气息微弱得如同在狂风中摇曳,随时都会熄灭的残烛。
但,奇迹般地,他仍然活着。
没有被那原本必杀的一击彻底夺去性命。
而在dIo那边,他正猛地收回自己的胳膊,那张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暴怒与真实的痛楚在他脸上交织,让那非人的美貌显露出狰狞的底色。
他原本完好的手臂上,此刻竟缠绕着数缕顽强的金色电芒,“滋滋”作响,持续灼烧着。
手臂外侧一片刺目的焦黑,皮肉翻卷,甚至冒出缕缕带着焦糊气味的青烟。
这源自太阳的能量,对吸血鬼体质的他而言,是刻入本能的剧痛。
这正是乔瑟夫那老狐狸在触碰到花京院的瞬间,以惊人速度隐秘缠绕在其身上的、包裹着波纹能量的[紫色隐者]。
又是直接防御,也是一道被动的、延迟触发的反击陷阱,如同预设在猎物身上的高压电网,在dIo发动致命攻击的刹那被引爆,对他造成了这在意料之外的反击与灼伤。
dIo自然预料到乔瑟夫会将裹挟波纹的[紫色隐者]用于自身防护,却因急于抹杀窥破秘密的花京院,在盛怒之下,忽略了这老东西竟也会将这棘手的防御手段同样施加在同伴身上,以此构筑一道他未曾预料的防线……
正是这细微的、源于愤怒的疏忽所造成的攻击偏差,使得本该彻底粉碎花京院的一击发生了偏移,奇迹般地留住了他一丝微弱的气息。
“乔瑟夫·乔斯达……你这该死的老狐狸!”dIo的声音如同冰碴摩擦,他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在吸血鬼强大恢复力下依旧极其缓慢修复的焦黑伤痕,又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仅剩一口气的花京院,以及如同护犊雄狮般挡在前方、眼神决绝的乔瑟夫。
波纹造成的创伤虽不致命,却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深入骨髓的疼痛和实实在在的麻烦。
此刻,天平两端都承载着沉重的代价。
[世界]的秘密已被触及,自身更受了厌恶的波纹之伤;而乔斯达一方,梅戴确认死亡,花京院重伤濒死,战力锐减。
若再纠缠下去,深知其性格难缠的乔瑟夫·乔斯达,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拖延,直至可能正在赶来的承太郎与波鲁那雷夫抵达。
届时,局面将更加充满变数。
继续缠斗,对双方而言都已失去最佳时机,得不偿失。
“哼……”dIo强压下翻腾的杀意与怒火,猩红的眼眸如同淬毒的刀锋,冷冷地扫过严阵以待的乔瑟夫和气息奄奄的花京院,“这次,就暂且饶过你们……”
眼见事不可为,且顾忌随时可能出现的增援,dIo冷哼一声,不再执着于即刻补刀。
他身影如同融入墨汁般,迅捷地向后滑入建筑的深邃阴影之中,选择了最符合利益的暂时撤离。
乔瑟夫目眦欲裂,胸腔被悲痛与愤怒填满,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压下了追击的冲动。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最重要的是保住尚存一息的同伴。
他甚至来不及喘息,立刻俯身,手法娴熟而迅速地检查花京院的重伤。
情况危急,命悬一线,必须立刻进行抢救!已经没有任何余地让他们在失去梅戴之后再失去花京院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昏迷的花京院背负起来。
乔瑟夫的目光,最终还是无法避免地落在了那片刺目的猩红之上。
梅戴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浅蓝色的长发,曾经如同宁静海面般的发丝,如今散乱地铺在冰冷粗糙的屋顶地面上,被自身涌出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浸透,黏连在一起,失去了光泽。
那张总是带着温和与沉静、甚至偶尔会因自己的奇特审美而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神情的年轻面庞,此刻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闭着眼睛,没有任何生气,像睡着了一样。
而且乔瑟夫也在梅戴的胸口那里停留,那里不再是完整的躯干,而是一个巨大、狰狞、几乎将他上半身完全撕裂断开的空洞。
边缘是破碎的衣物、撕裂的肌肉和露出来的森白断骨,被[世界]的力量粗暴地碾过、掏空。
鲜血仍在缓慢地从那恐怖而夸张的创口中渗出,汇聚在他身下,不断扩大着那片象征生命终结的暗色区域。
而他左耳后方,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里已经皮开肉绽了,内部的发光结构已被彻底粉碎,就像是他戛然而止的生命。
乔瑟夫的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
这个青年……
他记得他在船上目视远方的专注,记得他在旅途中总是安静地站在后方分析情报的可靠,记得他在关键时刻爆发出的、与平日温和截然不同的坚韧,也记得他面对波鲁那雷夫时,那带着点无奈却又好脾气的笑容。
梅戴还那么年轻。
本该有漫长的人生,去探索他挚爱的海洋,去记录那些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
而现在,他像一件被彻底损毁的艺术品,冰冷地陈列在这异国他乡的屋顶,为了一个对抗邪恶的任务,付出了所有。
一股沉重的、混合着剧痛与无力感的洪流狠狠撞击着乔瑟夫的心脏。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战友,但每一次,都如同在心口剜去一块肉。
他是领队,是长辈,他带着这些年轻人踏上这条不归路……他本该把他们全都安全带回去的。
自责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
但他没有时间去放任这份悲伤蔓延。
花京院还奄奄一息地靠在他身上,微弱的呼吸如同蛛丝,随时可能断裂。
dIo虽然暂时退去,但威胁远未解除……
乔瑟夫死死咬住了后槽牙,下颌线的肌肉因极度用力而绷紧、隆起。
他眼中那瞬间涌起的、海啸般的悲痛与愤怒,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转化为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决意。
他深深地、最后地看了梅戴一眼,将这副景象刻入灵魂。
那眼神里,有告别,有承诺,也有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会让你的牺牲白费……梅戴·德拉梅尔。
这个念头如同淬火的钢铁,在他心中成型。
然后,他猛地转开了视线,不再去看那令人心碎的景象。
所有的情绪被强行锁进内心深处,此刻,他是战士,是仅存的守护者,他必须带着生的希望离开。
他背起花京院,利用[紫色隐者],头也不回地、决绝地消失在了建筑的阴影之中。
将那片浸透了鲜血与悲伤的屋顶,连同那位沉睡的同伴,留在了身后死寂的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