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陆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沈清弦从侧门溜回小院,春杏还在前院没回来——想必是取药时被什么事绊住了。她迅速换下夜行衣,将玉观音藏进床板暗格,又将披风上的夜露痕迹仔细熨干。
做完这一切,她才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苍白的脸。
李珩的眼神,像毒蛇一样黏在她记忆里。那不是一个皇子对普通民女该有的兴趣,更像是猎手发现了有趣的猎物。柳依依究竟说了什么,能让李珩亲自出面?
她必须加快脚步。
三日后就是聚宝斋的鉴宝会。按照萧执的计划,她要在那里“偶遇”陆明轩,并让他对玉观音产生兴趣。但这需要精准的算计——不能太刻意,也不能太随意。
早膳时,春杏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包药材,脸色有些慌张。
“姨娘,前院出事了。”她压低声音,“老爷发了好大的火,说书房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正让管家彻查各院呢。”
沈清弦心中一紧:“丢了什么?”
“不清楚,只听说是……一封信。”春杏凑近些,“好像是和宫里有关的。夫人房里也被查了,这会儿正闹呢。”
宫里?信?
沈清弦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陆明轩最近在走动宫里的关系,莫非是某位贵人的密信?若真是如此,这倒是个机会。
“你去打听打听,看老爷查到哪里了。”她吩咐春杏,“小心些,别让人起疑。”
春杏应声退下。
沈清弦则开始盘算:如果陆明轩真的在找一封重要信件,那她或许可以“帮”他找到——但不是现在。要在合适的时机,才能让这份“功劳”最大化。
午后,她借口要准备出府上香的东西,让春杏去账房支取例银。自己则去了陆府的小书房——这是陆明轩偶尔让她去整理书卷的地方,里面有部分不那么机密的信件和账目。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人。
她先整理了书架上散乱的书卷,动作从容,眼睛却在快速扫视。书案上堆着几封未写完的信,都是寻常的往来问候,没什么特别。抽屉上了锁,打不开。
但她在整理最底层的书箱时,发现了一本《水经注》的夹页里,露出半截信笺。
她轻轻抽出——不是陆明轩要找的那封,而是一份清单,记录着近期送往各府的“节礼”。其中一行引起了她的注意:“三皇子府,金线檀香十两,羊脂玉摆件一件,银票五百两。”
金线檀香。又是这个。
柳依依在收金线檀,陆明轩也在送。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特别?
她将信笺原样放回,继续整理。半柱香后,春杏匆匆进来:“姨娘,查完了。老爷说东西找到了,是一场误会。”
“找到了?”沈清弦挑眉,“在哪儿找到的?”
“在……在柳姑娘住的客院里。”春杏声音更低了,“说是掉在床缝里了。柳姑娘哭得厉害,说有人陷害她。”
沈清弦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果然,陆明轩和柳依依之间,已经开始互相猜忌了。这是个好兆头。
“知道了。”她淡淡道,“例银支来了吗?”
“支来了,二十两。”春杏递上钱袋。
沈清弦接过,掂了掂:“明日我要出府一趟,去城隍庙上香。你跟我一起去。”
“是。”
次日一早,沈清弦带着春杏,在两名家丁的“陪同”下出了陆府。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出那道门。秋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温暖而真实。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张,早点摊子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行人往来,马车辘辘——一切都是鲜活的人间烟火。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城隍庙在城南,香火旺盛。沈清弦进庙上香,捐了香油钱,又求了一支签——下下签,解签的老道士说得含糊,大意是“前路多艰,贵人难遇”。
她不在意这个,本就只是走个过场。
从大殿出来,她在庙外的集市上闲逛。卖香烛的、卖糕点的、卖小玩意的摊子挤挤挨挨,很是热闹。两个家丁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
“姨娘,那边有卖绣样的,要不要去看看?”春杏指着一个摊子问。
沈清弦点头,走过去。摊主是个中年妇人,见她们衣着体面,热情地招呼:“夫人看看,都是最新的花样,牡丹、莲花、喜鹊登梅……”
她翻看着,忽然在一个绣样册子的夹层里,看到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动作微微一顿。
这是她和阿砚约定的紧急联络方式——如果他有重要消息,会放在这个摊子的指定位置。她不动声色地抽出纸条,借着翻看绣样的动作展开一角。
上面只有三个字:“铺重开。”
暗香阁要重新开张?阿砚的动作倒是快。
她将纸条悄悄收进袖中,选了几张绣样付钱。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集市尽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是萧执身边的那个侍卫,化装成卖糖人的小贩,正朝这边看来。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沈清弦继续往前走,在一家卖瓷器的摊子前停下。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见她过来,压低声音:“姑娘可要看看镇店之宝?”
“什么宝?”
老头从摊子底下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尊羊脂玉观音,和她怀里那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底座稍有不同。
“这尊观音可是前朝宫里的东西,您看这雕工……”老头滔滔不绝。
沈清弦拿起观音细看,心中了然:这是萧执安排的另一重保险。如果陆明轩对她那尊观音起疑,这尊“市面上出现”的类似物件,可以打消他的疑虑。
“多少钱?”她问。
“三百两,不二价。”
她摇摇头:“太贵了。”放下观音,转身离开。
该铺垫的已经铺垫好了。现在,只等鉴宝会。
回陆府的路上,经过聚宝斋。她让马车停下,对家丁说:“我去看看,太后赏的珍珠,想换成玉器。”
聚宝斋的掌柜认得陆府的车驾,热情迎出来:“沈姨娘稀客,快请进。”
店里陈设雅致,多宝格上摆着各种古玩玉器。沈清弦装作随意浏览,目光却锁定在角落的一个展柜——里面有几尊玉观音,品相都不错,但都比不上萧执给的那尊。
“掌柜的,你们这儿最好的玉观音是什么价位?”她问。
掌柜眼睛一亮:“姨娘稍等。”他从内室捧出一个锦盒,“这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前朝御制,您看看。”
锦盒打开,又是一尊羊脂玉观音。
沈清弦心中暗笑:萧执这是布了多少层网?但她面上不显,仔细看了看,摇头:“雕工是好,但玉质不够温润。还有更好的吗?”
掌柜面露难色:“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不过……”他压低声音,“三日后小店有个鉴宝会,届时会有几件罕见的宝物亮相,姨娘若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说着,递上一张请柬——和萧执给的一模一样。
“好,我会来的。”沈清弦接过请柬,转身离开。
马车重新上路。春杏坐在对面,小心翼翼地问:“姨娘真要换掉太后赏的珍珠?”
“只是看看。”沈清弦闭目养神,“太后赏的东西,岂能随便换。”
她心中却在盘算:聚宝斋的掌柜显然也是萧执的人。这场鉴宝会,从里到外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要做的,就是演好自己的角色。
当晚,陆明轩来了小院。
这是茶会后他第一次主动来。沈清弦早有准备,泡了上好的龙井,又摆了几样精致的点心。
“老爷请用茶。”她奉上茶盏,姿态温顺。
陆明轩接过,抿了一口:“茶不错。”他放下茶盏,看着她,“今日出府,可还顺利?”
“顺利。妾身去城隍庙上了香,求了平安。”沈清弦垂眸答道,“路上还去了聚宝斋,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玉器……”
“哦?”陆明轩挑眉,“怎么想起看玉器了?”
“太后赏的珍珠太过贵重,妾身身份微贱,戴着怕招摇。”她声音轻柔,“便想着,若能换成玉器,平日也好佩戴。”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陆明轩点点头:“你有这份心,很好。聚宝斋……可有看中的?”
“看中了一尊玉观音,但掌柜说那是镇店之宝,不单卖。”沈清弦露出些许遗憾,“不过掌柜说,三日后有鉴宝会,会有更好的宝物亮相。妾身想着,到时再去看看。”
陆明轩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鉴宝会?聚宝斋的鉴宝会,倒是有些意思。”他顿了顿,“三日后……我正好有空,陪你一起去吧。”
鱼儿上钩了。
沈清弦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惊喜:“真的?那……那妾身就多谢老爷了。”
“无妨。”陆明轩站起身,在屋里踱步,目光扫过各处,“你这次为陆家争了光,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只要你好生听话,日后……”
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沈清弦低眉顺眼:“妾身明白。”
陆明轩又坐了会儿,问了问茶会上的细节,沈清弦一一作答,半真半假。临走时,他忽然问:“你昨日……可曾出过院子?”
来了。李珩的事,他知道了?
沈清弦心中一凛,面上却茫然:“昨日?妾身一直在院里抄经,未曾出去。老爷为何这样问?”
陆明轩盯着她看了片刻,摇头:“没什么,随口一问。”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柳依依那边,你少来往。她心思太活,你应付不来。”
“是。”
等他离开,沈清弦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陆明轩的试探,李珩的逼问,柳依依的算计……这张网越收越紧,她必须尽快破局。
夜深时,她取出玉观音,在灯下仔细端详。
羊脂白玉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观音面容慈悲,衣袂飘逸。她轻轻转动底座,果然发现一处极细微的缝隙——若非萧执指明,她绝对发现不了。
里面藏着的名单,会是怎样的一份大礼?
她将观音放回锦盒,正要收起,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声响——不是风声,是有人。
她迅速吹灭蜡烛,闪身躲到床后。
窗纸被捅破一个小洞,一根细竹管伸进来,吐出淡淡的烟雾。迷香?
沈清弦屏住呼吸,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她特制的醒神散,塞进嘴里含住。烟雾在屋里弥漫开来,带着甜腻的气味。
片刻后,窗子被轻轻撬开,一个人影翻进来。
那人动作很轻,在黑暗中摸索着,先翻妆台,再翻衣柜,最后走向床铺——显然在找什么东西。
沈清弦等他靠近,忽然从床后闪出,手中的银簪直刺对方咽喉!
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两人在黑暗中缠斗,沈清弦虽会些防身术,但力气不如对方,渐渐落了下风。
就在她要被制住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接着,另一个人影翻窗而入,动作迅捷如猎豹,三两下就制服了那个不速之客。油灯被点亮,沈清弦看清了来人——是萧执的那个侍卫。
而被制住的人,竟是陆府的一个护院。
“沈姑娘受惊了。”侍卫拱手,“王爷让我暗中保护姑娘,果然有人不安分。”
沈清弦喘着气,看着地上被捆住的护院:“他是谁的人?”
侍卫蹲下身,扯下护院的面巾——是个陌生面孔。“审一审就知道了。”他手法利落地卸了对方的下巴,防止咬舌,又从对方怀里搜出一包药粉,“这是迷魂散,剂量不小。”
沈清弦接过药粉,闻了闻,眼神一冷:“是柳依依的配方。”前世柳依依就用过这个,她记得这独特的甜腥味。
“姑娘打算怎么处置?”侍卫问。
沈清弦看着地上挣扎的护院,沉默片刻:“放他走。”
侍卫一愣:“放走?”
“嗯。”沈清弦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浓稠的夜色,“留着他,还有用。你把他带到远处放了,但要让他知道——他的命是我留的。”
侍卫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是。”
等两人离开,沈清弦重新点亮油灯,屋里一片狼藉。她收拾好打斗的痕迹,又将玉观音藏到更隐秘的地方。
今夜的事,给她敲响了警钟。
柳依依已经等不及了,开始用这种下作手段。而陆明轩,显然默许了——否则一个护院怎敢擅闯妾室的房间?
鉴宝会,必须成功。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笑。
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次日清晨,一切如常。
春杏来伺候洗漱时,沈清弦装作不经意地问:“昨夜可听见什么动静?”
春杏摇头:“没有啊,奴婢睡得很沉。”她顿了顿,小心地问,“姨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沈清弦淡淡道,“可能是我做梦了。”
早膳后,前院传来消息:昨夜有个护院偷了府里的东西逃跑,已经被抓回来,打了一顿撵出去了。
沈清弦听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柳依依的动作很快,灭口也利落。但这正说明,她慌了。
午后,她让春杏去打听柳依依的动向。春杏回来时说:“柳姑娘今日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三皇子府上做客。”
“去了多久?”
“有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回来。”
沈清弦点点头。看来柳依依是去搬救兵了。李珩那边,不知道会有什么新动作。
她需要更多的筹码。
忽然想起那半瓮被污染的雪水——里面加了醉芙蓉。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她让春杏取来一个小瓷瓶,装了少许雪水,又加了点别的香料掩饰气味。然后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用密语写成,只有她和萧执能看懂。
信里只有一句话:“醉芙蓉已现,三日之约可添新戏。”
让春杏找个可靠的小厮送出去后,沈清弦开始准备鉴宝会的事。她需要一套得体的衣裳,不能太招摇,也不能太寒酸。最后选了件藕荷色的织锦褙子,配月白裙子,头上只戴一支玉簪——正好和玉观音相衬。
时间一点点流逝。
黄昏时分,柳依依回来了。听说她回府后就直接去了书房找陆明轩,两人关起门说了很久的话。春杏偷偷去听墙角,只听见零星几句:
“……不可轻举妄动……”
“……太后那边……”
“……等鉴宝会后……”
沈清弦听了,心中冷笑。果然,他们在等鉴宝会。看来陆明轩对那尊玉观音的兴趣,比她预想的还大。
夜幕降临。
沈清弦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株病桂。枯叶在秋风中打着旋落下,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明天,就是鉴宝会了。
玉观音、名单、三皇子、陆明轩……所有的线都将在那里交汇。而她,是那个执线的人。
窗外忽然飘起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
她伸出手,接住几滴冰凉的雨珠。掌心传来丝丝凉意,像命运无声的警示。
这一局,只许胜,不许败。
沈清弦成功引陆明轩对鉴宝会产生兴趣,柳依依却派人夜探并下毒,被萧执的人化解。醉芙蓉雪水成为新筹码,密信已送出。明日鉴宝会将至,玉观音局正式启动。柳依依与陆明轩密谈,三皇子李珩虎视眈眈,多方势力暗中角力。沈清弦能否在明日鉴宝会上完美实施计划?萧执将如何配合这出“新戏”?那封密信又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秋雨渐密,暗流汹涌,一切答案都将在明日揭晓——或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