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洼一战,虽只鳞片甲,却如惊雷炸响,彻底改变了江北乃至整个南中国的战略态势。叶臣龟缩防线,不敢再行轻易挑衅,瓜洲外围的压力为之一轻。然而,林慕义深知,这暂时的平静,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间隙。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窗口期,将瓜洲这颗钉子,楔得更深,也将振明军的触角,伸向更远的地方。
帅府之内,灯火通明。巨大的江淮舆图上,已被王五的情报网络标注得密密麻麻。北面,是多尔衮整合北方、虎视眈眈的红色箭头;西面,是李闯残部星散、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混乱区域;南面,则是以杭州为中心、苟延残喘却内斗不休的弘光小朝廷,以及广袤复杂、人心浮动的江南腹地。
“帅爷,”王五指着舆图,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兴奋,“叶臣收缩后,其在江北的封锁线已出现多处缝隙。我们的夜不收和联络员,已成功渗透至凤阳、庐州一带,与数股当地义军建立了联系。他们大多势单力孤,备受清军与地方豪强挤压,闻听帅爷威名,皆有依附之意。”
林慕义微微颔首,目光却投向南方:“江南局势,如今如何?”
“杭州小朝廷,马、阮依旧把持朝政,排挤忠良,听说近日又在为‘迁都’何处争吵不休。然其麾下兵马,除黄得功部尚算完整,其余皆离心离德。更紧要的是,”王五顿了顿,语气加重,“据杨文骢将军密报及我等多方核实,滞留于福建的唐王朱聿键,在郑芝龙、黄道周等人支持下,已于福州监国,改元隆武!檄文已发,斥弘光‘昏聩失德’,号召天下兵马勤王!”
唐王监国!
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敲在在场诸人心头。陈忠、李贵等人面面相觑,神色复杂。南明一日之内,竟出现了两个并立的“朝廷”!
“嘿!这下热闹了!”李贵咧了咧嘴,不知是嘲是叹,“一个跑路的皇帝,一个刚立的监国,这大明……到底该听谁的?”
陈忠眉头紧锁:“唐王素有贤名,郑芝龙手握水师,财力雄厚,若其能整合闽浙,或可成事。然其与杭州必然势同水火,若起内讧,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慕义。在这风云激荡、龙蛇并起的关头,振明军该何去何从?是选择一方投效?还是……
林慕义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划过。杭州的弘光,他早已不屑一顾。福州的隆武,虽有贤名,却远在东南,其根基在于海盗出身的郑芝龙,能否真正中兴大明,犹未可知。更重要的是,无论投效哪一方,都意味着刚刚获得独立发展空间的振明军,将重新戴上枷锁,受制于人。
良久,他缓缓抬头,目光清明而坚定:“弘光昏聩,不足与谋。隆武新立,其志虽嘉,然远水难解近渴,且其依赖郑氏,未来如何,尚难预料。”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点在瓜洲的位置,然后向外划出一个圈:“我等基业在此,力量在此!何必仰人鼻息,受制于人?”
“王五,加大对江北各路义军的联络力度!可酌情提供少量兵器、派遣教官,助其整训,告诉他们,愿奉我《振明操典》、听我号令者,振明军可视其为臂助,提供庇护,共享情报,乃至协同作战!但,需将其主要将领子弟,送入讲武堂受训!”
“陈永福!”林慕义看向一旁肃立的陈永福,“你再回江南!目标,不再是杭州,而是苏松常湖,乃至江西!避开官方,直接与各地士绅、商贾、乃至有意反正的军官联络!传达我意:振明军愿为江南屏障,共抗北虏,然需江南助我粮饷、匠材、乃至通晓海事之才!告诉他们,未来商路畅通,水师壮大,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另外,”林慕义目光微闪,“设法接触隆武朝廷派往江南的使者,表达我军抗虏之决心,可遥尊福州正朔,然江北战事吃紧,我军需独立应对叶臣、多尔衮之压力,无法即刻南下觐见,望其体谅。所需粮饷器械,仍需江南自行筹措支援。”
这一番安排,可谓老谋深算。对江北义军,是拉拢整合,化为己用;对江南资源,是直接汲取,绕开昏聩朝廷;对福州隆武,是表面恭顺,保持独立。既不公然树敌,又最大限度地扩张自身实力和影响力。
“帅爷,此策虽妙,然……然若弘光、隆武皆下旨征调,或斥我等为叛逆,如之奈何?”陈忠仍有顾虑。
林慕义淡然一笑:“旨意?谁的旨意能送到这瓜洲,又能让我麾下儿郎用命?我等行事,但问于国于民是否有利!只要我军能战,能胜,能守住这江北之地,能不断壮大,这天下人心中,自有杆秤!届时,非我求人,而是人求于我!”
他语气转厉,环视众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欲挽天倾,岂能拘泥常理?从今日起,我振明军,便是这江北的天!一切行动,皆以抗虏大业、以壮大自身为最高准则!”
“谨遵帅爷令!”众人心潮澎湃,齐声应诺。
新的战略方针迅速传达下去。王五的情报网络如同蛛网般加速延伸,江北零散的抵抗力量开始被悄然整合;陈永福再次南下,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振明军日益高涨的声望,在江南的活动更加如鱼得水;而讲武堂与研习所,也迎来了第一批来自江北义军和江南投效者的子弟。
瓜洲,这座江岸孤城,在林慕义的执棋下,不再是被动防守的堡垒,而是主动搅动天下风云的棋眼。南明的分裂,清军的压力,江南的财富,各方势力,都在这风云际会之中,成为了他可资利用的棋子。
潜龙已露峥嵘,不再满足于蛰伏深渊。
它要在这混乱的棋局中,落下属于自己的、决定乾坤的一子。而这一子,必将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