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三眼铳试射成功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也在这小小的营区内外漾开了圈圈涟漪。士卒们看向林慕义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往的质疑和排斥被一种混杂着敬畏、信服乃至狂热的光芒所取代。能让他们手中破烂变得犀利的人,值得他们追随。
陈忠更是激动地拍着林慕义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仿佛看到了这支被遗忘的队伍,真正蜕变的希望。
然而,林慕义却并未被这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他深知,这点改进在即将到来的大战面前,仍是杯水车薪。工坊的产能有限,材料短缺,尤其是优质钢材和用于燧发机构的精密弹簧,更是难以获取。赵铁柱带着几个学徒日夜赶工,也仅仅完成了十余支三眼铳的深度改良和少量定装弹药的制备。
更重要的是,时间。
他脑海中那【己巳之变前奏】的红色任务提示,闪烁得愈发急促,仿佛一声声无形的战鼓,敲击在他的心头。历史的阴影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速度,向着山海关蔓延。
这一日,操练间隙,林慕义正与陈忠、赵铁柱在工坊内商讨如何利用一批刚刚从废旧铠甲上拆下的铁片,尝试打造简易的胸甲,以增强士卒的防护。突然,营区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午后短暂的宁静。
一名穿着夜不收(明军侦察兵)服饰、浑身风尘的骑兵在营区门口勒住战马,甚至来不及等通传,便踉跄着跳下马,嘶声高喊:“紧急军情!快报陈哨官!快!”
陈忠脸色一变,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林慕义与赵铁柱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上。
那夜不收兵士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甲胄上沾满泥泞,显然是经过长途疾驰。他看到陈忠,也顾不上行礼,喘着粗气道:“陈……陈哨官!北路……北路急报!喀喇沁部……喀喇沁部台吉布尔噶都,已……已暗中投靠建虏!引建虏大军绕过蓟镇防线,恐……恐已破大安口,正扑长城沿线!”
轰!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陈忠和林慕义心头!
喀喇沁部倒戈!大安口可能已失!
虽然林慕义早已知道历史走向,但当这血淋淋的现实以如此直接的方式砸在面前时,他依然感到一阵心悸。历史的车轮,终究是分毫不差地碾过来了!这比他知道的“己巳之变”正式爆发的时间,似乎还要更早一些,或者说,边关的警讯已经传到了他们这一层级!
“消息确凿?!”陈忠一把抓住那夜不收的胳膊,声音都在颤抖。大安口一旦被破,意味着长城防线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后金铁骑便可长驱直入,蹂躏京畿!
“千真万确!是北路兄弟拼死送出的消息!烽火……烽火应该很快就到!”夜不收兵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关内……关内各地恐已震动!”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远处山海关主城的方向,以及更遥远的北方天际,隐隐传来了沉闷而连续的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急促而苍凉!那是最高级别的预警号角!
紧接着,所有人都能看到,在北方连绵的群山之上,一道、两道、三道……浓黑的狼烟如同狰狞的恶龙,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在秋日高爽的蓝天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恐怖!
“烽燧!是烽燧!”营区内,无论是正在休息还是训练的士卒,全都停下了动作,骇然望向北方那一道道代表战争与死亡的黑烟。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有人脸色煞白,有人手足无措,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刚刚改良好的三眼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终于……来了!”林慕义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该来的,终究来了。他转头看向陈忠,陈忠也正看向他,两人眼中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大哥,”林慕义的声音异常冷静,在这片恐慌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立刻集合全哨!分发所有改良后的军械和定装弹药!检查个人装备,补充干粮饮水!”
“好!”陈忠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身,用他那特有的粗犷嗓音咆哮起来,“全体都有!紧急集合!快!都给老子动起来!”
长期的严格训练在此刻显现出了效果。尽管内心惶恐,但士卒们还是在哨官和什长的呼喝声中,勉强压住慌乱,迅速奔向各自的营房,穿戴号衣,领取武器。
林慕义则快步走向工坊,对同样面色发白的赵铁柱道:“铁柱,立刻将所有已完成和接近完成的改良铳、弹药,还有我们试制的那几副简易胸甲,全部拿出来!另外,将所有工具和重要图纸收拾好,随时准备转移或隐蔽!”
“是,林哥!”赵铁柱用力点头,转身就带着学徒们忙碌起来。
林慕义站在略显混乱的营区中央,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他知道,光靠命令无法驱散恐惧,必须给他们一个支撑。
他跳上旁边一个废弃的石碾,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洪钟,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弟兄们!都给我听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建虏来了!没错!他们绕过了蓟镇,破了边墙,想冲进来,烧杀抢掠!”林慕义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你们怕不怕?我也怕!是个人都会怕!”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但是,怕有用吗?我们能往哪里跑?我们的身后,就是家园!就是父母妻儿!我们跑了,他们怎么办?让建虏的铁蹄,踏碎我们的田地,凌辱我们的亲人吗?!”
“不能!”底下有血性未泯的士卒嘶声喊道。
“对!不能!”林慕义重重一拳捶在胸口,“我们是谁?我们是兵!是吃着皇粮,守着国门的兵!平日里,人家可以瞧不起咱们,说咱们是废物,是边角料!但现在,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
他指着北方那滚滚的狼烟:“建虏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挨了刀一样会死!他们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有了比以往更犀利的火铳,更快的弹药,更严整的阵型!我们这些天流的汗,受的累,就是为了今天!”
他目光扫过李贵等人:“李老卒!你们是老兵,告诉我,当兵吃粮,为国戍边,天经地义!如今贼寇犯境,正是我等报效朝廷,博取功名,光宗耀祖之时!是像个孬种一样缩着等死,还是像个爷们一样拿起刀枪,跟建虏干他娘的!你们选!”
李贵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刀疤狰狞地扭动,猛地拔出腰刀,狂吼道:“干他娘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老子早就憋着一股火了!”
“干他娘的!”
“跟建虏拼了!”
被林慕义的话语和李贵的带动所感染,越来越多的士卒举起武器,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眼中的恐慌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凶悍所取代。
陈忠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撼莫名。林慕义不仅懂练兵,懂器械,更懂得如何激发士气,凝聚人心!
“好!”林慕义跳下石碾,“检查装备,补充给养,等候军令!记住你们刚才说的话!山海关,需要我们!大明,需要我们!”
营区内的慌乱迅速被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战前准备所取代。士卒们默默地检查着武器,将分到手的定装弹药小心塞入随身的挎包,互相帮忙系紧号衣和那简陋却聊胜于无的胸甲。
林慕义走到营区边缘,和陈忠并肩而立,望着北方那越来越浓、越来越近的烽火狼烟。
“何参将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命令下来。”陈忠声音低沉。
林慕义点了点头,目光深邃:“我们的机会,来了。是骡子是马,该拉出去遛遛了。”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风暴已至,他这只边城孤星,是就此湮灭,还是于烽烟中初显锋芒,一切,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