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区角落,一间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破旧土坯房被清理了出来。屋顶漏雨的地方用茅草和泥巴勉强糊住,墙壁透风处钉上了废旧木板。这便是林慕义麾下,秘密工坊的雏形。
条件极其简陋。没有像样的锻炉,只有一个用泥土和砖石匆匆垒砌的简易灶台,连接着赵铁柱从家里带来的、那个陪伴他多年的旧风箱。工具也多是赵铁柱的个人家当和一些从废弃军械上拆下的零件拼凑而成,锉刀、锤子、钳子,种类不全,且大多磨损严重。
然而,就是在这样堪称寒酸的环境里,一股不同寻常的热力正在悄然汇聚。
赵铁柱成了这里的灵魂人物。他话不多,但一拿起工具,整个人便仿佛与那冰冷的铁器融为一体,眼神专注得可怕。林慕义提供的燧发机括图纸,对他而言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反复研究,用木炭在石板上写写画画,计算着各个部件的尺寸、角度和受力。
“林哥,”经过几日相处,赵铁柱对林慕义的称呼也自然了许多,他指着图纸上一处关键部位,眉头紧锁,“这击砧的硬度要求极高,寻常熟铁怕是承受不住多次敲击,容易变形。需得好钢,但好钢难寻,价格也……”
林慕义看着那简陋的锻炉,深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沉吟道:“先不急着一蹴而就。我们分步走。第一步,是利用现有条件,修复和改良营中那些废旧军械。第二步,尝试用我们能找到的最好材料,先打造几个关键部件进行测试。第三步,再设法解决材料来源。”
他看向赵铁柱:“铁柱,你是大匠,你觉得,我们现有的这些破烂,哪些最有改进的价值?如何用最简单的办法,提升其威力或可靠性?”
赵铁柱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堆被拆卸开的废旧火铳、长枪和腰刀,略一思索,走到一支锈蚀最严重的三眼铳前:“林哥,比如这个。三眼铳看似威猛,实则装填繁琐,射程近,精度差,且后坐力大,铳管材质若是不佳,极易炸膛。但胜在制造相对简单,营中存量不少。”
他拿起一根通条,插入铳管,仔细感受着内壁的情况:“若想提升,首要便是清理铳管内壁锈蚀,保证光滑,减少火药残留和弹丸阻力。其次,可尝试统一弹丸规格,磨圆,最好能用油纸定装弹药,虽不能像林哥图纸上那般精良,却能大大加快装填速度。再者,可在铳身加装简易照门、准星,即便粗糙,也好过全凭感觉瞎打。”
林慕义听得连连点头。赵铁柱的思路非常务实,都是从现有条件出发,着眼于最容易见效的改进。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好!就按你说的办!”林慕义当即拍板,“从今日起,工坊优先处理三眼铳的修复和简易改进。需要什么材料,列出单子,我和陈哨长想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这间小小的工坊成了营区里最忙碌的地方。白天,士卒们依旧进行着队列、体能和基础的战术配合训练,林慕义的要求愈发严格,但也开始融入一些简单的对抗演练和小组配合技巧,让枯燥的操练多了几分挑战和趣味。李贵等老兵油子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但行动上却老实了许多,毕竟林慕义不仅罚得狠,偶尔露出的几手格斗技巧和战场应变的分析,也让他们心底暗暗佩服。
到了晚上或是操练间隙,被挑选出来的几个手脚麻利、口风也相对严实的士卒,便会在赵铁柱的带领下,进入工坊,点起炉火,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
打磨铳管是件极其枯燥且耗费体力的活。用裹着粗砂布的细长铁条,一遍遍地在铳管内来回抽动,直到内壁光滑如镜,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但没有人抱怨,因为林慕义和陈忠也常常加入进来,亲自上手。
制作定装弹药更是精细活。将计算好分量的火药小心翼翼地用裁切好的油纸包成小包,再将磨得尽可能圆润的铅子单独包裹。这需要耐心和稳定,开始时,士卒们笨手笨脚,不是药包破裂,就是铅子滚落,但在赵铁柱不厌其烦的示范和林慕义“节省物料”的严令下,也逐渐变得熟练。
林慕义并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工坊上。他深知,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武器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使用武器的人,以及将这些个体力量凝聚起来的组织与纪律。
他将戚继光的“鸳鸯阵”进行了简化,改编成适合小队(什)作战的“小三才阵”。以长枪手为核心,配以刀盾手掩护,再辅以一名改进后的三眼铳手在中距离提供火力支援。他反复向士卒们讲解阵型变化的要领,每个人在阵中的位置、职责以及与同伴如何配合。
“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们是一个整体!长枪刺出时,刀盾要护住他的侧翼!火铳手发射时,其他人要为他争取装填时间!进退如一,攻守互助!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才能杀死更多的敌人!”
训练场上,口令声、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以及林慕义那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话语声,交织在一起。士卒们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和抵触,渐渐变得专注,甚至开始有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数日后,第一批经过修复和简易改进的三眼铳和定装弹药完成了。
林慕义选择了营区后山一处僻静的山坳进行第一次试射。参与试射的,是包括李贵在内的几名表现较好的士卒。
看着手中那支铳管明显光亮了许多、甚至还加装了一个简陋铁丝弯成照门的三眼铳,以及那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药包和弹丸,李贵等人脸上都露出了新奇之色。
按照赵铁柱指导的新装填步骤,清理引火孔,倒入引药,咬开药包将发射药倒入铳管,塞入弹丸,用通条压实……整个过程,比以往胡乱塞入火药和铁砂碎铅快了近一倍!
“瞄准!前方五十步草人靶!”林慕义下令。
李贵深吸一口气,按照林慕义平日所教的“三点一线”瞄准要领,将简陋的照门、准星和远处的草人对齐,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比以往略显清脆的铳响过后,远处的草人胸膛位置,应声破开了一个明显的窟窿!铅弹的侵彻力,远胜于以往散射的铁砂!
“打中了!他娘的,真打中了!”李贵看着那草人,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脸上充满了兴奋。以往使用三眼铳,十步之外能否命中全靠运气,更别提如此精准地命中要害了!
其他几名士卒依次试射,效果同样令人振奋。虽然仍有铳管老旧导致的精度偏差,但改进后的装填速度和射击一致性,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看着士卒们脸上那混合着惊讶、兴奋与信服的表情,林慕义知道,这小小的成功,其意义远超几支改进的火铳。它点燃了这些边缘士卒心中久违的希望和自信,也初步确立了他这个“教官”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只是开始。”林慕义对围拢过来的士卒们,也对身边的陈忠和赵铁柱说道,“我们会拥有更好的武器,更严密的阵型,更严格的训练!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不是被遗忘的废物,我们是能撕碎任何来犯之敌的利刃!”
炉火在工坊中熊熊燃烧,汗水在训练场上肆意挥洒。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正在这山海关一隅,悄然生长,等待着淬火成锋的那一刻。
而林慕义脑海中的系统,那红色的紧急任务提示,闪烁的频率,似乎悄然加快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