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林晓晓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公寓。
房间里还残留着上午离开时未散的、淡淡的咖啡气味。她没有开主灯，只按亮了书桌上那盏暖黄色的台灯，光线在堆满书籍和画具的有限空间里，圈出一小片安静而私密的领域。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喧嚣被玻璃隔绝，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林晓晓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换衣服或弄点吃的，而是径直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最下面那个带锁的抽屉。
里面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个有些年头的移动硬盘，几本厚厚的、封面已经磨损的速写本，以及一个装着各种票据和证书的文件夹。这些都是“拂晓”的根，是她从大学时代开始，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创作轨迹证明。
她先拿出了那个移动硬盘，连接到电脑。硬盘指示灯幽幽亮起，发出细微的读取声。文件夹结构清晰，按照年份和系列分类。《窗格里的飞鸟》系列，最早的草稿日期可以追溯到四年前，远在她入职盛世集团之前。她点开一个个pSd源文件，复杂的图层结构、反复修改的历史记录、甚至一些未采用的配色方案草图，都清晰地标注着时间戳。这些电子痕迹，如同树木的年轮，记录着每一幅作品从无到有、从雏形到完稿的完整过程，无法伪造。
接着，她翻开了那几本速写本。纸张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构思草图、人物动态练习、色彩小稿，以及许多一时兴起的涂鸦和文字随笔。在《市井神话》系列的构思页旁边，贴着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老街照片，还有她自己手写的、关于“烟火气与奇幻感如何结合”的思考片段，日期是她刚毕业、在一家小设计公司挣扎求生的时候，与“星辰项目”的启动时间差了近两年。
她又打开那个装着票据和证书的文件夹。里面有几张早年参加小型插画比赛获得的、并不起眼的获奖证书复印件；有几份与独立杂志或小型文创品牌签订的、稿费微薄的合作协议；还有通过正规插画平台接单的电子合同和收款记录截图，时间分散，金额不大，但流程清晰。
林晓晓一页页翻看，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线条和字迹，恐慌的内心渐渐沉淀出一种异样的平静。这些是她的历史，是她作为“拂晓”存在的铁证。它们证明，“拂晓”的创作生命远早于“星辰”，其灵感来源是她个人对生活的观察、积累的阅读、以及天马行空的想象，与公司的项目并无因果关联。
她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开始系统地整理：
1. 时间线对比表：左侧列出“拂晓”所有重要系列作品及关键单幅作品的完整创作时间线（从最初构思草稿到最终发布），精确到月份；右侧对应列出“星辰项目”的关键节点时间（项目启动、各阶段脑暴会、方案确定、技术攻坚等）。两者之间，除了近期在主题意象上可能存在的、广义的“新旧融合”共鸣外，并无时间上的先后承继关系。
2. 独立创作证据包：精选部分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源文件（展示图层和历史记录）、速写本内页的高清扫描图、早期合作合同及收款记录，按时间顺序排列，证明“拂晓”作为独立创作主体的持续性和商业活动的独立性、小规模性。
3. 灵感来源说明：针对《星河织梦》等可能与“星辰”项目主题存在表面相似性的作品，附上详细的创作手记摘录——记录灵感来源（如童年记忆、某次观展体验、特定音乐或文学作品的启发），以及创作过程中的思考脉络，强调其个人化、内生性的创作逻辑。
整理的过程，繁琐而细致。但林晓晓做得很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严谨。每一个日期都反复核对，每一份证据都扫描备份，并标注好来源说明。这不仅仅是在准备防御的盾牌，更像是一次对自我创作生涯的回顾和确认。看着这些点点滴滴汇聚成的轨迹，她心中那个“拂晓”的形象，变得更加清晰、坚实。这不是一个需要遮掩的污点，而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闪耀的部分。
证据整理到一半，手机震动起来。是闺蜜群的消息。
程薇发来一张截图，是某个职场论坛的匿名帖子，标题耸动：《惊！某大厂核心项目美女负责人竟另有神秘身份？是才华横溢还是以公谋私？》 帖子内容语焉不详，没有指名道姓，但提到了“传统文化科技融合”、“近期大热项目”、“年轻女性创意负责人”等关键词，底下已经有了一些猜测性评论。
【程薇】：靠！来得这么快？这不会是那个姓苏的放的风吧？探口风？
【沈静】：内容很模糊，像是投石问路。晓晓，别慌，这说明她手里的‘实锤’可能还不够，或者还没到发难的最佳时机。但你的后手必须加快了。
【林晓晓】：我在整理。证据很充分，时间线很清楚。
【沈静】：那就好。另外，晓晓，关于我们下午说的另一种可能性……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沈静指的是，向陆寒州坦白的可能性。
林晓晓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没有回复。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窗外远处盛世集团大楼隐约可见的轮廓上。那栋楼里，有她热爱且投入了心血的项目，有虎视眈眈的敌人，也有那个让她心思复杂难言的男人。
坦白？
将这一切——她最珍视的秘密、她刚刚整理好的“铁证”、她此刻的恐惧和期待——全都摊开在他面前？
他会是什么反应？震惊？恼怒于她的隐瞒？还是……像“星辰”那样，表示理解甚至欣赏？
她想起他最近的变化，那句“我会一直在”。想起他处理周扬调令后那生硬却算得上道歉的沟通。想起他在会议室里，平静评价“拂晓”“有灵气”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信任的种子曾经萌芽，又被寒冰冻伤。如今土壤刚刚回暖，新芽脆弱不堪。足以承载如此重大的秘密吗？
如果坦白后，换来的是更冰冷的审视、公事公办的调查，甚至是以“维护公司利益”为名的切割呢？那不仅“林晓晓”的职业生涯可能终结，“拂晓”这个身份也可能被彻底暴露在丑陋的争斗中，失去它原本的纯粹。
可如果不坦白，单凭她自己准备的这些“后手”，真的足以对抗苏晴可能发动的、有预谋的舆论或内部攻击吗？苏晴的背后，可能还有那个对“星辰”虎视眈眈的赵总。她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
两种选择，都像是走在悬崖边的钢丝上，下面都是万丈深渊。
林晓晓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她关掉了手机屏幕，将脸埋进掌心。台灯的光晕在她蜷缩的背上投下一圈孤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