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休息室里,只有凌飒和伊恩两人。
奢华的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凌飒往沙发上一坐,给自己倒了杯清水,看着对面站得笔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连坐下都不敢的伊恩,有些好笑。
“坐。”
她言简意赅。
伊恩像是被指令操控的机器人,僵硬地在离她最远的沙发边角坐下。
他的背脊挺得像一根标枪,视线始终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不敢看她。
凌飒喝了口水,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决定从不那么尖锐的话题开始。
“回到克莱蒙家,过得怎么样?”
她状似随意地问道。
伊恩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
他垂着头,铂金色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眉眼,过了好几秒,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苦笑。
那笑声里,饱含着一言难尽的疲惫与苍凉。
凌飒挑了挑眉,心中那丝不对劲的感觉更重了。
她能模糊地感知到,这个少年华丽外表下的精神世界,像一个被蛛网层层包裹的囚笼,压抑、混乱,充满了无处宣泄的痛苦。
“看来不怎么样。”
她直截了当。
伊恩猛地抬起头,碧蓝色的眼眸里满是震惊,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戳穿。
对上凌飒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眸,他所有的伪装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原本想好的说辞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像是放弃了抵抗,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破碎的美感。
“我的天赋……更容易失控了。”
他低声坦白,声音沙哑得厉害。
“回到家族,面对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听到他们脑子里那些或虚伪、或贪婪、或算计的想法……我感觉自己每一秒都在被凌迟,快要疯了。”
凌飒了然。
心灵感应,听起来很酷,但对一个心性本就敏感脆弱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永不休止的酷刑。
尤其是在克莱蒙这种豪门贵族里,人心的肮脏会被无限放大,对他而言,每一天都活在噪音地狱。
“所以,联姻是为了让你‘稳定’下来?”凌飒一针见血。
伊恩的脸瞬间血色褪尽。
他没想到凌飒如此直接。
“父亲……他……他也是为了我好。”
伊恩的声音满是挣扎。
“只有在你身边,我的精神力才能安静下来。而且……而且……”
他似乎难以启齿,俊秀的脸上泛起一层屈辱的红晕。
“而且克莱蒙家族与大夏寰宇的合作,势在必行。”
他艰难地把话说完。
“泛亚留下的真空,必须有人填补。他们选中了你,而我……是最好的纽带和筹码。”
他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凌飒,眼中满是痛苦和哀求。
“这次联姻,我向父亲争取到了最大的让步,是‘自由婚约’。我们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只为加深合作,不存在任何归属问题。这……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伊恩低下头,不敢再看凌飒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卑劣到了极点。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那个将他从地狱里拉出来的救赎者,他不仅没能为她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要用这种方式,像个寄生虫一样,赖在她身边。
成为束缚她自由的枷锁之一。
最可怕的是,当诺兰·克莱蒙提出这个计划时,在他满心的抗拒之下,竟然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荒谬的窃喜。
这个念头,像一条淬毒的藤蔓,紧紧缠绕并啃噬着他仅存的骄傲。
就在他以为凌飒会勃然大怒,或者露出鄙夷的神色时,一声轻微的叹息在他身边响起。
“我知道了。”
伊恩愕然抬头。
凌飒靠在沙发上,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脸上看不出喜怒。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沉静的眼神让人发虚。
他不敢问“你同意吗”。
这个问题太沉重,他怕听到否定的答案,怕那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突然,他想起了昨天诺兰议长在书房对他说的话。
“伊恩,我的孩子,关于凌小姐,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家族需要一个稳定的合作者,而你需要一个能让你活下去的港湾。如果你不去,长老会那边为了表示‘诚意’,还有别的人选……我想,那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
别的人选……
伊恩的瞳孔骤然一缩,他脱口而出:“父亲说,如果我不来,长老会那边的提名,很可能会变成……奥斯顿。”
“咳——”
凌飒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差点又喷出来。
奥斯顿·克莱蒙?
那个笑里藏刀、野心勃勃的伪君子?那个把弟弟卖到矿星的花孔雀?
凌飒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奥斯顿那张温文尔雅却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的脸。
达咩!
这个更接受不了好吗!
跟奥斯顿那个老阴比绑在一起,她还想不想睡个安稳觉了?
那家伙怕不是半夜都会算计着怎么把她连皮带骨吞下去!
两害相权取其轻。
比起一个随时可能在背后捅刀子的野心家,眼前这个单纯、好说话、自己还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漂亮弟弟,简直就是天使!
凌飒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局促不安、仿佛等待审判的年轻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你自己的想法呢?”
她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
伊恩看着她,眼神有些空,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自己的意愿。
他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那双碧蓝色的眸子里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最后,都归于一片死寂的顺从。
他缓缓低下头,轻声说:“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但凭吩咐。”
这句话,既是报恩,也是一种绝望的自我放弃。
他将自己最后的选择权,也交到了她的手上。
凌飒眉头微挑,看着他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心里那点烦躁更甚。
罢了罢了,不就是个名头吗?
她忽然站起身,走到伊恩面前,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温和的揉了揉他的头发。
“行,我明白了。”
她的语气轻松。
“与克莱蒙家族的合作,继续。你父亲的好意,我也心领了。”
她顿了顿,看着他瞬间睁大的眼睛,补充道。
“只是担个名头而已,不用想太多。”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这事,算姐欠你的。”
大不了,就当养个漂亮吉祥物。
等这小孩以后羽翼丰满了,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再悄悄地把这婚约解除了就是。
政治联姻嘛,各过各的,操作空间大得很。
凌飒没注意到,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伊恩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个度。
那双碧蓝的眼眸里,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沉入海底。
欠他的……
原来,在她眼里,这终究是一场交易,一次她不得不付出的、麻烦的人情债。
“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去跟外面的老狐狸们说。”
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感觉到了身后那死寂的、几乎凝固的悲伤。
她微微侧头,却终究没有回头,也不愿意多想,心中暗讨,还是赶紧解决了好,省得夜长梦多。
她拉开门,将身后的寂静与绝望,一同关在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