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秋,拉斯维加斯,“火烈鸟”赌场顶层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巨大的落地窗外,拉斯维加斯大道初上的霓虹将室内映照得光怪陆离。弗兰克·科斯特洛,这位已半公开转型为“赌场酒店业大亨”的前黑手党纽约教父,正悠闲地剪着雪茄头。他穿着昂贵的丝绒睡袍,手边放着一杯陈年苏格兰威士忌,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过去刀光剑影岁月截然不同的松弛感。
“瞧瞧,汤米,”科斯特洛对坐在对面的得力助手、如今赌场的总经理汤米·卢切斯说,“窗外的世界多漂亮。规规矩矩赚钱,不比以前提着脑袋抢地盘舒服多了?”他深吸一口雪茄,满足地吐出烟圈,“联邦调查局那帮小子现在见了我们,也得客客气气叫声‘科斯特洛先生’。为什么?因为我们现在是‘合法商人’,是给内华达州交税的大户。”
汤米·卢切斯笑着点头,给他斟满酒:“是啊,弗兰克。底下的兄弟们也喜欢现在这日子。穿着体面的制服,在赌场里当发牌员、保安、经理,赚的钱干净,还能挺直腰板回家。不用再担心半夜被警察突袭,或者被对头帮派打黑枪。这都得感谢史密斯先生、兰斯基先生他们,给我们指了这条明路。”
他们口中的“史密斯先生”,正是特纳·史密斯。西部财团在规划拉斯维加斯时,看中了黑手党在管理地下娱乐、维持秩序和控制工会方面的“特殊才能”,通过一系列复杂的交易和协议,将他们收编为合作伙伴,负责赌城的日常运营和“安保”。对黑手党而言,这是梦寐以求的洗白机会;对财团而言,这是用最低成本控制这座未来“罪恶之城”的最高效方式。
然而,这种田园诗般的美好生活,最近被一群不速之客打破了。
汤米·卢切斯的笑容收敛,脸色阴沉下来:“弗兰克,好日子是好,但最近…从西西里老家来的那帮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科斯特洛剪雪茄的手停了一下,眼神锐利起来:“你是说…那些被墨索里尼像赶老鼠一样赶出意大利的‘荣誉社团’成员?”
“就是他们!”汤米语气带着厌恶,“墨索里尼在那边搞铁腕镇压,把这帮老派的‘唐’和他们的打手都快逼得活不下去了。他们现在一股脑地偷渡到美国,仗着和我们有点香火情分,在纽约、芝加哥、新奥尔良到处插旗。他们不守规矩,还在用老一套:收保护费、绑架、开地下妓院、贩运私酒(尽管禁酒令已取消,但他们仍有渠道),甚至还想插手我们的赌场生意!他们以为现在还是二十年前吗?”
科斯特洛缓缓放下雪茄剪,眉头紧锁。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按照黑手党古老的“科萨·诺斯特拉”(cosa Nostra,意为“我们的事业”)传统,来自西西里岛的“同胞”,尤其是那些有辈分的老牌家族成员,应该得到帮助和尊重。见死不救或刀兵相向,是严重违背“缄默法则”(omertà)和家族义气的行为,会遭到整个圈子的唾弃。
“他们找过你了?”科斯特洛问。
“找过好几次了。”汤米无奈地说,“一个叫萨尔瓦托·‘图里’·马兰扎诺的老家伙,自称是西西里巴勒莫某个大家族的‘长老’,带着一帮亡命之徒找到我。话里话外,就是要我们‘看在同乡和传统的份上’,分一些赌场的股份给他们,或者允许他们在我们的地盘上‘开展一些传统业务’。口气大得很,好像我们欠他们的一样!”
科斯特洛走到窗前,望着脚下这座用金钱和规则堆砌起来的新世界,心中充满烦躁。他好不容易才带着兄弟们摆脱了街头血腥的泥潭,走上了光鲜亮丽的康庄大道,现在却要被一群从旧世界逃难来的、还抱着老黄历不放的“老乡”拖后腿。
“汤米,你知道难处在哪里。”科斯特洛转过身,声音低沉,“按老规矩,我们得帮他们。但帮了他们,就等于把我们自己重新拖回泥潭。史密斯先生和兰斯基先生绝不会允许赌场和毒品、绑架这些事扯上关系,那会毁掉拉斯维加斯的信誉,也会触怒联邦政府。到时候,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合法地位就全完了。”
汤米点头:“我明白!所以我才烦!那帮老古董,根本不懂美国的游戏规则已经变了!他们还活在‘教父’的旧梦里。我们要是拒绝,他们就会在背后骂我们背弃传统,是叛徒;我们要是默许,就等于自毁长城。真是…他妈的!”
两人陷入沉默。窗外是代表新秩序的金元帝国,窗内却困扰于来自旧世界的“传统”枷锁。
“先拖着他们。”科斯特洛最终做出了决定,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给他们提供一些生活费,安排些无关紧要的差事,稳住他们。但核心的赌场业务,绝不能让他们碰。同时,把情况委婉地透露给我们在…‘上面’的朋友。”他意指特纳·史密斯和迈耶·兰斯基这些财团代表。
“让他们知道,不是我们不想维持秩序,而是有些‘外部因素’在破坏规矩。看看‘上面’有什么办法,能既不失了道义,又能把这群不懂事的‘老乡’请走,或者…让他们学会遵守新世界的玩法。”
科斯特洛知道,这步棋走得很险。既要维持黑手党内部传统的表面和谐,又不能得罪给他们提供庇护和财富的资本巨头。他仿佛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一头是古老的西西里义气,另一头是拉斯维加斯的未来。
“告诉兄弟们,”他最后补充道,“暂时都忍着点。对那帮西西里来的‘客人’,面上要客气,但地盘要守死。在我们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之前,谁也别轻举妄动。”
汤米·卢切斯领命而去。科斯特洛再次望向窗外,拉斯维加斯的霓虹依旧绚烂,但他知道,在这片璀璨的光芒之下,一场源于旧世界恩怨与新世界规则冲突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他们的好日子,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弗兰克·科斯特洛的豪华凯迪拉克轿车,在比弗利山庄入口处就被特纳·史密斯庄园的私人安保团队礼貌而坚定地拦下了。车窗摇下,安保队长面无表情地告知:“科斯特洛先生,很抱歉,史密斯先生近期行程已满,不接待未经预约的访客。请您理解。”
科斯特洛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但握着文明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回到高档社区,用加密线路拨通了特纳办公室的公开号码。接电话的是特纳的首席行政助理,声音甜美却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您好,科斯特洛先生。很遗憾,史密斯先生本月的日程已经全部排满,包括与州长、参议员以及东部财团的商业会议。如果您有紧急事务,可以留下口信,我会为您转达…但无法保证回复时间。”
科斯特洛强压着怒火,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谦和:“小姐,拜托您,我的事情确实关系到拉斯维加斯项目的稳定,能否请您通融一下,哪怕安排五分钟…”
“科斯特洛先生,”助理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请您理解,每天都有无数人声称自己的事情‘至关重要’。史密斯先生的时间是以分钟计算的。您的预约申请,我会按流程记录,但目前…请您耐心等待。”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科斯特洛缓缓放下电话,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弗兰克·科斯特洛,曾经在纽约地下世界一句话就能决定人生死的教父,如今却连见那个将他“收编”的西部大亨一面都如此艰难,甚至被他的一个小助理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对待。
“我是什么档次?”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苦涩而狰狞的弧度。是啊,在特纳·史密斯那样的人眼里,他科斯特洛或许永远只是个“有用的脏手套”,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前黑帮头子,即使现在穿着名牌西装、经营着合法赌场,骨子里的“黑底”依然无法洗刷。
但这种屈辱并没有让他愤怒失控,反而激发了他更深沉的野心和近乎冷酷的清醒。他深吸一口气,对前排的心腹司机低声吩咐:“掉头,回去。另外,给我准备一份厚礼,要最顶级、最不显山露水的那种。再查清楚特纳·史密斯助理、管家、甚至庄园园长的喜好。我们要从‘下面’开始打通关系。”
他知道,硬闯或发脾气毫无意义,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可笑。唯一的办法,是放下所有不必要的自尊,用最谦卑、最耐心的姿态,重新去“攀附”这根高枝。
在回程的车里,科斯特洛望着窗外飞逝的洛杉矶街景,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和反思。他看似风光地“漂白上岸”了,拥有了令人羡慕的合法身份和稳定财源。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一切不过是特纳·史密斯这位“贵人”提携的结果。是特纳和他的西部委员会,需要一支能高效管理拉斯维加斯阴暗面的力量,才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就像一棵依附在参天大树上的藤蔓,看似繁茂,但生死荣辱,全系于大树一念之间。
这其中的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洗白,他放弃了多少地盘和“传统生意”,处决了多少不听话、想走老路的手下,又花了多少金钱和精力去讨好政客、律师和媒体。他以为这样就能彻底翻身,但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他依然被排斥在真正的权力核心圈层之外。
“光有钱和赌场还不够…”科斯特洛眼中闪烁着更加长远和炽热的光芒,“要真正得到尊重,要让我的家族摆脱‘黑手党’这三个字的诅咒,就必须像东海岸的肯尼迪家族、布什家族那样,转型成为政治世家!要让我的儿子、侄子、侄女们进入哈佛、耶鲁这样的顶尖学府,毕业后成为律师、法官、议员甚至州长!”
他清楚地认识到,没有特纳·史密斯这样级别的大佬点头,没有他那张覆盖全美政商学界的庞大关系网推荐,像他这样背景家族的孩子,想踏入常春藤联盟的大门,简直是痴人说梦。那些名校的招生委员会,绝不会轻易接纳一个黑手党教父的后代。
“抱紧特纳的大腿,是唯一的出路。”科斯特洛下定了决心,眼神变得坚定而隐忍,“哪怕暂时受点屈辱,也要让他看到我的价值、我的忠诚和我家族的‘潜力’。我要让他觉得,投资我的家族,培养出几个‘干净’的政治新星,对他未来的商业帝国和西部委员会的政治布局,是一笔划算的长期投资。”
回到拉斯维加斯的豪华别墅后,科斯特洛立刻行动起来。他不再纠结于西西里流亡黑手党的烦心事,而是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一场新的、更为艰难的“战争”中——一场用谦卑、厚礼和长远规划来打动特纳·史密斯的“上位之战”。他不仅要解决眼前的麻烦,更要为科斯特洛家族的未来,铺就一条通往权力顶端的、光鲜亮丽的政途。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但为了摆脱宿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