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2月,东京,首相官邸内阁会议室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首相近卫文麿将一叠《纽约时报》狠狠摔在会议桌上,报纸头版那张模糊却触目惊心的南京街头照片,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每一位与会将领的脸上。
“诸位!”近卫的声音因极力压抑愤怒而颤抖,“谁能告诉我,这些…这些鬼东西,是怎么漂洋过海,成了美国人早餐桌上的谈资?!天皇陛下对此表示极度震惊和不满!帝国在国际社会的形象一落千丈!”
他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陆军大臣杉山元的脸:“杉山君,当初是谁信誓旦旦保证,南京已被彻底封锁,‘个别事件’绝不会外传?现在呢?赫斯特的报纸用整个版面描绘‘南京地狱’!美国各大城市爆发反日游行,国会里那些原本中立的议员,现在吵着要对帝国进行经济制裁!”
海军大臣米内光政嘴角难以察觉地微微上扬,他低头假意整理文件,实则心情舒畅。这群狂妄的陆军马鹿,整天吹嘘“三个月解决支那事变”,现在倒好,战场上的“武功”没见多大,反倒搞出这种让全世界戳脊梁骨的丑事,把整个日本拖下水。他轻咳一声,故作沉重:“首相阁下,此事确实严重。海军方面一直强调国际观瞻的重要性,特别是在敏感时期…唉,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当务之急是挽回帝国的声誉。”
这话里的幸灾乐祸和撇清意味,让杉山元的脸色由红转青。他猛地站起,向近卫深深鞠躬:“首相阁下,这是陆军的严重失职!我对此负全部责任!但请相信,南京战役期间,松井司令官确实严格执行了管控措施,所有在南京的外国记者和侨民都处于严密监视之下,按理说不应有如此详实的照片流出…”
“按理说?”近卫打断他,声音冰冷,“事实就摆在眼前!美国人的报纸不会凭空捏造!一定有内鬼!要么是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士兵,要么是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甚至…”他扫视全场,目光阴鸷,“可能是某些人对帝国的政策心怀不满,故意泄密!”
这话让在座所有人脊背发凉。这意味着泄密可能不止于基层的疏忽,更可能触及高层。
会议在压抑和猜忌中结束。杉山元回到陆军省,立刻召见宪兵司令和特务机关长。
“查!”杉山元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杯乱响,“给我彻查!从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到最底层的分队!所有在南京服役的军官,一个一个过筛子!谁当时拍了照片?谁写了日记?谁和外国人有接触?哪怕是和侨民说过一句话的,都要记录在案!”
“嗨依!”宪兵司令立正低头,“我们已经注意到,有些军官确实有拍摄‘纪念照片’的习惯,部分照片可能通过非正常渠道流出了。另外,当时在南京的西方侨民,特别是那些传教士和医生,可能暗中记录了一些情况…”
“那就抓!”杉山元眼中闪过狠厉,“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凡是行为有疑点的,先控制起来再说!特务机关要加强对所有军官的监视,尤其是那些有过留学背景、或被认为思想‘不够坚定’的人!一旦发现任何异动,无需上报,立刻逮捕!”
“嗨依!”
与此同时,上海,日军华中派遣军司令部。
松井石根面对东京发来的斥责电文,脸色铁青。他自认对南京的管控已如铁桶一般,如今却要替整个陆军的丑闻背锅,这让他窝火至极。
“八嘎!”他低声咒骂,将电文揉成一团,“一定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军官,或者是…海军那帮家伙搞的鬼!”他怀疑海军故意泄露消息,以打击陆军的威信。
在高压下,一场残酷的“纠察内鬼”行动在华中派遣军内部迅速展开。特务机关和宪兵队像猎犬一样四处嗅探。
场景一:某联队指挥部。 一名曾在美国留学、平时喜欢用莱卡相机拍照的少佐被突然带走。罪名是“私藏战场违禁照片”和“有通敌嫌疑”。尽管他辩解照片只是风景照,但相机和所有底片仍被没收,人被投入牢房接受“严厉讯问”。
场景二:南京宪兵队驻地。 几名曾与留在南京的西方医生有过接触、并接受过少量药品馈赠的士兵被隔离审查。尽管他们是为了治疗伤员,但仍被怀疑“泄露军情”。
场景三:上海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几名海军军官在酒吧醉酒后,大肆嘲讽陆军“只会给帝国抹黑”,言语被陆军特务密录下来,作为海军“煽风点火、破坏团结”的证据,秘密呈报东京。
整个华中日军上层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人人自危,同僚之间不敢多言,生怕一句无心之语被曲解为对政策的不满。陆军与海军之间的隔阂与敌意也更深了。
而在东京,近卫文麿看着陆军提交的“初步调查结果”——几名低级军官成了替罪羊,被指控为泄密源——他心中冷笑。他知道这未必是真相,但至少需要一个对各方都有所交代的结果。他指示外务省加紧开展国际公关,试图淡化事件影响,但那张来自南京的照片,已然成为钉在日本国际声誉上的耻辱柱,不是轻易能拔除的了。
这场由情报泄露引发的内部风暴,并未能掩盖事实,反而更深地暴露了日本战争机器内部的混乱、残酷和脆弱。而世界的目光,也因此更加警惕地投向了这个正在滑向更深深渊的帝国。
1938年2月下旬,武汉蒋委员长官邸
蒋委员长的咆哮声几乎震碎了窗玻璃:“戴雨农!你的军统是摆设吗?南京的事情,美国人比我们先登报!你让我在国际上成了聋子、瞎子!”青天白日勋章在他胸前剧烈起伏,像一颗随时要爆炸的心脏。
戴笠垂首站立,冷汗浸透了中山装的后背:“校长息怒!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在南京全城陷落时确实损失惨重,残留的情报网只能传递最简短的密电码,根本无法传送照片这类…”
“我不要听解释!”蒋委员长抓起桌上的《大公报》海外版狠狠摔在地上,头版正是转载自美国报纸的南京照片,“现在全世界都看我蒋某人的笑话!说我对首都惨剧一无所知!红党那边会怎么宣传?‘蒋介石弃民于水火’!你让我怎么跟国民交代!”
陈诚适时上前一步,摊开军事地图:“委员长,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利用日军内部混乱的时机。松井石根辞职,朝香宫鸠彦王被召回,华中派遣军指挥系统正在换血,其进攻势头已明显迟滞。这是我们整备武汉防线的天赐良机!”
侍从室二处主任陈布雷也轻声补充:“舆情方面,虽对政府有责难,但民众怒火更多指向日寇。卑职可撰文引导,强调委员长虽痛心疾首,然为顾全抗战大局,忍辱负重,正于武汉运筹帷幄,誓死保卫国土。将民众悲愤转化为支持长期抗战的动力。”
蒋委员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手指重重戳在武汉位置:“好!辞修(陈诚),你立刻负责武汉会战部署,所有撤下来的部队,给你三个月时间整编!彦及(陈布雷),舆论就交给你,要突出我们忍辱负重、积极备战的形象!”他最后冷冷瞥了戴笠一眼,“雨农,我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日军内部不是在大清洗吗?趁他病,要他命!给我往在沦陷区插入钉子,尤其是上海!我要知道他们下一颗牙齿会咬在哪里!”
“是!校长!”三人齐声领命。
同日,成都,一间不起眼的茶馆
“格老子的,看报没得?南京城遭得惨哦!”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老茶客抖着手里的《华西日报》,上面模糊转载着美国照片。
“咋个不晓得嘛!”旁边穿长衫的教师愤然拍桌,“但你说气人不气人?我们是中国人咯!自家首都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要等洋人的报纸登出来才晓得!我们的记者干啥子吃的?天天只会登‘国军转进有序’,‘歼敌无数’!”
一个年轻学生冷笑:“转进?那是逃跑!胜利?那是丢城!我看啊,有些人是忙着给自己脸上贴金,根本没心思管老百姓死活!”
茶馆老板赶紧过来倒茶,压低声音:“各位爷,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小心隔墙有耳!喝茶,喝茶…”
众人一时沉默,只听见茶水注入碗中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抗日游行口号声。那种被蒙蔽的愤怒,与亡国灭种的危机感,在茶馆压抑的空气中交织弥漫。
南京,日军华中派遣军新司令部
新任司令官畑俊六大将面色阴沉地听着汇报。由于前任松井石根系引咎辞职,整个司令部弥漫着一种人人自危的气氛。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刚刚汇报完“内部肃清”的初步结果:十几名有留学背景或被认为“思想不稳”的军官被审查,上海和南京的情报网负责人被撤换。
“畑俊六阁下,”参谋长河边正三低声道,“此次清查,虽揪出几个可能的泄密者,但也导致情报系统运转几乎瘫痪,许多一线部队主官被调查,进攻计划不得不推迟。支那军正在武汉一线加紧布防…”
畑俊六烦躁地挥手打断:“够了!国际舆论的压力已经让大本营十分被动!我们现在每一步都要如履薄冰!告诉各部队,暂时转入巩固占领区,清剿残敌。新的进攻计划,等内部整顿完毕,情报网重建后再议!”
他心中暗骂松井石根和朝香宫鸠彦王给他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原本势如破竹的进攻节奏被打断,给了中国军队宝贵的喘息之机。而这所有麻烦,都源于那些该死的、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流出去的照片。
日军内部的这场“纠察内鬼”风暴,最终以数名中级军官成为替罪羊、高层人事震荡而草草收场。但它带来的战略后果是深远的:华中日军进攻势头被迫停滞,为国民政府赢得了近三个月在武汉周边重整军备、构筑防线的时间。
蒋政府则被动地利用了这次国际舆论危机。一方面,陈布雷等人的生花妙笔,试图将政府的“信息滞后”描绘成“忍辱负重”,将民众的悲愤引导向支持抗战。另一方面,军事上抓住时机,积极部署武汉会战。
而对中国普通民众而言,南京真相的残酷披露,带来的不仅是巨大的悲痛和愤怒,更有对政府信息透明度和执政能力的深刻质疑。这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流,在未来的岁月里将持续发酵。
一张来自遥远国度的报纸,就这样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微妙地改变了1938年初中日战争的节奏和各方势力的心态,其涟漪效应,将持续扩散至整个战争的进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