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省,省公安厅指挥中心。
巨大的电子全省地图上,代表不同行动组的蓝色光点频繁闪烁、移动,如同精准的猎犬,扑向各自锁定的目标。无线电频道里,指令声、汇报声简洁而冷硬,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
“一组报告,目标A已控制,在其情妇住所搜出现金一百二十万,境外银行卡三张!”
“二组报告,目标b在高速路口落网,试图驾车冲卡,已被制服!”
“三组报告,目标c公司电脑服务器硬盘已扣押,技术队正在取证!”
“四组报告,目标d名下三处房产已查封,发现大量奢侈品…”
赵猛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矗立在指挥大屏前。他穿着常服,肩上的警衔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泛着硬朗的光泽。脸庞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屏幕上每一个光点的移动和每一次状态更新。数月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核心“7号基地”已然沉寂,但战斗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了常态化、更需韧劲的清扫战场阶段。
中央工作组撤离后,h省的扫黑除恶工作并未松懈,反而进入了更深层次的“刮骨疗毒”期。赵猛作为省厅刑侦总队主要负责人,扛起了彻底清剿张天贵黑社会性质组织残余势力、深挖余罪、打财断血的重任。
这是一场规模浩大、细节繁琐却又至关重要的收官之战。张天贵、王伯君等核心虽已落网,但其苦心经营多年的犯罪帝国盘根错节,党羽众多,渗透广泛。那些分散在全省各地、原本依附着这棵大树吸血生存的“枝杈”和“蛀虫”,必须一一铲除,才能彻底净化土壤,防止死灰复燃。
行动已经持续了数周。每天都有新的犯罪嫌疑人被抓获,新的窝点被端掉,新的赃款赃物被查扣。战报频传,成果显着。表面的秩序正在迅速恢复,往日的阴霾似乎正被强力驱散。
但赵猛眉头深处的结,却始终没有解开。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声音沉稳冰冷:“各小组注意,加快审讯进度,重点深挖其核心业务链条!尤其是跨境运输、非法采矿、还有那个传说中的‘实验室’!我要知道这些业务的真实运作模式、资金流向、以及还有哪些‘大鱼’没浮出水面!撬开他们的嘴!”
“明白!”
“收到!”
命令下达,频道里传来干脆的回应。
赵猛转身,大步走向隔壁的联合审讯指挥室。这里可以通过单向玻璃和实时音频,观察多个重点审讯室的情况。
他首先看向一号审讯室。里面坐着的是张天贵集团旗下一个小额贷款公司的负责人,涉嫌暴力催收、非法拘禁。此刻正在审讯民警的政策攻心下,汗流浃背地交代着一些欺压百姓、放高利贷的罪行。
赵猛听了几句,便摇了摇头。这些都是底层打手的行径,虽然可恶,但并非他此刻最关心的。
他切换频道,看向二号审讯室。里面是集团一个负责“摆平事端”的所谓“公关经理”,专门勾结个别腐败民警,压案子、捞人。此人圆滑世故,正在避重就轻,大谈自己如何“协调关系”,对更上层的指令来源闪烁其词。
赵猛眼神微冷。这是保护伞网络的边缘人物,但显然也不是核心。
三号审讯室,是一名负责地下赌场和色情场所管理的头目,交代了不少贿赂官员以求庇护的情节,名单又增加了几个基层派出所所长和治安队长。
四号审讯室…
赵猛一连观察了几个审讯现场,情况大同小异。这些落网的团伙成员,大多只熟悉自己负责的那一亩三分地,对张天贵集团的真正核心机密——尤其是那些利润最惊人、牵扯关系最深的业务——知之甚少,或者说,不敢轻易开口。
关于跨境运输,他们只知道老板(张天贵)有门路搞“大买卖”,具体运什么、怎么运、渠道在哪,一概不知。提及“实验室”,更是面面相觑,有的以为是制药的,有的以为是搞研究的,语焉不详,仿佛那只是一个存在于传闻中的模糊概念。
这种“无知”,极不寻常。一个结构严密的犯罪组织,中高层骨干对其核心盈利项目如此缺乏了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张天贵保密工作做到了极致;二是…这些业务背后,另有其真正的掌控者和运营者,张天贵或许也只是个摆在明面上的“白手套”和“区域代理人”!
赵猛的心沉了下去。工作组之前的判断可能没错,张天贵案的背后,水远比想象得更深。打掉张天贵,可能只是斩断了这头“深渊巨兽”探出水面的一条触手,其庞大的主体,仍隐藏在浑浊的深水之下。
这时,一名干警快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赵总,负责押解‘刀疤’刘东去省一监的队伍准备出发了。刘东要求…要求临走前再见您一面,说是有‘重要情况’只能跟您说。”
“刀疤”刘东,张天贵集团的元老之一,早年跟着张天贵打天下,心狠手辣,负责过多项非法业务,后来逐渐转向幕后,掌管部分财务和“特殊资源”调配,是集团里为数不多的可能触及核心机密的人物之一。他因故意伤害、非法经营、洗钱等多项罪名被判重刑。
赵猛目光一凝。刘东在整个审讯和审判过程中都异常顽固,拒不配合,此刻突然要求见面?
“带他去滞留室。我马上到。”赵猛沉声道。
省厅地下车库的临时押解滞留区,光线昏暗,空气带着一股水泥和金属的冷冽气息。
刘东戴着手铐脚镣,坐在冰冷的铁凳上,两名全副武装的押解民警站在他身后。他脸上的刀疤在阴影中显得更加狰狞,但眼神却不像以往那样凶悍,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混合着绝望、嘲弄和一丝…诡异的兴奋?
赵猛推开铁门,走了进去,站在刘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刘东抬起头,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赵支队…哦不,现在该叫赵总了…临走了,来送送我?”
“有话就说。”赵猛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刘东左右瞟了一眼身后的民警,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带着一种故作神秘的味道:“赵总,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抓了这么多人,抄了那么多家…功劳不小吧?”
赵猛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刘东见他不接茬,自顾自地继续说:“可是啊…您觉得,这就完了吗?树倒猢狲散?呵呵…”他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冷笑,“您啊,忙活了半天,可能…连皮毛都没蹭掉多少。”
“你想说什么?”赵猛打断他。
“我想说…”刘东身体微微前倾,手铐链子哗啦作响,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有些东西,不是你们这个级别能碰的。张老板…他也不过是个台前的戏子。真正的角儿,还在后台稳稳地坐着呢。你们啊,掀翻了戏台,打了跑龙套的,以为戏就散了?天真!”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的嘲弄意味更浓:“我知道你们想查什么。跨境运输?实验室?嘿嘿…那水深的很,淹死过不知多少不知死活的人。我劝您啊,赵总,功劳到手就见好就收吧。再往下挖…小心…挖出什么吓死人的东西,把自己也埋进去!”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挑衅!
赵猛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冰锥般刺向刘东:“你知道些什么?说出来,算你立功。”
“立功?”刘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向后一靠,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滞留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我敢说,您敢听吗?听了,您又能怎样?您动得了吗?别逗了赵总!我就是个快要吃牢饭的废物,但我至少看得清,哪些人能惹,哪些人…连碰都不能碰!”
他猛地收住笑声,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绝望和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怜悯”?
“我就是好心,临走前…给您提个醒。”他歪着头,看着赵猛,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案子,到张天贵这儿,就该结了。再往下…那就是万丈深渊。您啊,好自为之。”
这时,押解民警上前一步:“时间到了,该出发了。”
刘东顺从地站起身,镣铐拖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在民警的押送下,向门口走去。
经过赵猛身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
就在那一瞬间,他脸上所有的表情——绝望、嘲弄、疯狂、怜悯——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那笑容幅度不大,只是嘴角微微向上扯起,但眼神却空洞无比,仿佛在看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又仿佛在传递某种超越语言的信息。
没有声音,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是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诡异的笑。
然后,他转过头,继续向前走,被押出了滞留室。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视线。
赵猛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刘东最后那个诡异的笑容,如同定格画面般,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不是失败者的不甘,也不是疯子的呓语。那更像是一种…有恃无恐的挑衅?一种深知某些秘密绝不会被揭露的…笃定?
“有些东西,不是你们这个级别能碰的…”
“真正的角儿,还在后台稳稳地坐着…”
“小心挖出什么吓死人的东西…”
“这案子,到张天贵这儿,就该结了…”
“好自为之…”
刘东的话语,配合着那最后的诡异笑容,在赵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绝不是一个即将投入监狱的罪犯该有的态度!这背后,一定有着难以想象的依仗和更深层的黑幕!
赵猛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壁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愤怒和无力感。明明知道水下还有巨鳄,明明知道危机远未解除,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屏障阻挡着,难以触及核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他拿出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极少人知道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沉声说道:“是我,赵猛。‘刀疤’刘东已押往省一监。他临走前的表现异常…我认为,他对集团核心机密知情程度可能远超我们预估,其态度暗示背后存在极高层级的保护伞或合作者,且极其猖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知道了。我会通知监狱方面,对他进行‘特殊关照’,重点观察其一切通讯和探视往来。你那边,继续深挖,但…注意方式,注意安全。”
“明白。”赵猛挂断电话。
他走出滞留室,回到指挥中心。大屏幕上,行动仍在继续,捷报依然传来。
但赵猛的心情已然不同。他知道,表面的清扫战打得再漂亮,若不能挖出深藏的根须,风暴过后,毒菌仍会再次滋生。
刘东那诡异的笑容,如同一根毒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也仿佛一个来自深渊的警告。
他站回大屏幕前,目光扫过全省地图,最终定格在几个之前关注度相对较低、但可能与跨境运输和那个神秘“实验室”存在潜在关联的区域。
他的手指,缓缓点在了其中一个点上。
“通知五组六组,调整侦查方向。重点排查原天贵集团旗下的‘昌荣进出口贸易公司’和‘百草生物技术研发中心’的所有历史账目、人员背景、以及…它们所有已调离或离职的、可能与省外甚至境外存在关联的‘顾问’和‘合作伙伴’!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丝冰冷的杀气。
猛虎归山,嗅到的绝非仅仅是残余的血腥味,更是那隐藏在更深、更黑暗处,巨兽巢穴传来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战斗,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