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者一号”的观测数据如同潮水般涌入“长青科技”芯片设计部的服务器集群。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泰坦V芯片内部那浩瀚微观城市的简化模型被构建出来,无数代表晶体管和连线的光点密密麻麻地闪烁,构成一幅令人头晕目眩的复杂星图。
以王工为首的芯片团队如同打了鸡血,立刻投入了对这些海量数据的分析。会议室内,白板上很快写满了各种公式和推测的结构草图,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咖啡因和亢奋的气息。
“看这里!这个三级缓存联动结构,简直精妙!”一个年轻工程师指着全息模型的一角,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他们用了一种我们完全没想过的预取算法,延迟比我们预估的最佳方案还要低百分之十五!”
“还有这个执行单元的动态功耗调节机制,”另一个资深架构师扶了扶眼镜,眼神发亮,“几乎消除了无效功耗的峰值波动,能效比太高了!”
初始的兴奋是真实的。凭借林长青带回来的、超越常规仪器极限的观测数据,他们得以窥见这座“硅基城市”许多令人惊叹的细节设计。这感觉,就像一个一直在地面摸索的探险家,突然获得了一张极其精确的空中俯瞰图。
然而,好景不长。
随着分析的深入,兴奋感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被一种越来越沉重的无力感所取代。
“不对……这个地方的逻辑衔接不对。”王工眉头紧锁,手指烦躁地划过一段被高亮标记的数据流,“按照我们现有的指令集和微架构理论,这个分支预测单元的输出,根本不应该引导到那个运算端口!这违反了基本的数据相关性原则!”
“王工,你看这个。”另一个团队成员的声音带着沮丧,他调出了另一组数据,“我们尝试逆向推导这个AI加速模块的硬件实现,但它的控制逻辑……像一团乱麻,中间掺杂了大量无法理解的、看似冗余的状态判断。我们按照常规思路去解析,推导到第三步就出现了逻辑死循环。”
问题开始层出不穷。
他们发现,泰坦V的许多核心模块,并非简单地由清晰的、可推导的逻辑门电路构成。其中充斥着大量经过高度优化、甚至可能是基于特定专利算法“硬化”后的定制逻辑单元。这些单元就像一个个封装严实的黑箱,只暴露了输入和输出接口,内部的具体实现原理完全被隐藏。
更棘手的是,整个芯片的架构并非他们最初想象的那样,是各个功能模块的简单拼接。它更像一个高度协同、深度耦合的有机整体。许多性能的提升,并非来源于某个单一模块的极致优化,而是依赖于模块之间极其复杂、甚至有些“反直觉”的交互方式。
“我们像是在迷宫里摸黑前行。”几天后的深夜,王工顶着一头乱发,眼睛里布满血丝,向走进会议室的林长青和苏雨晴汇报进展,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挫败,“林总,您带回来的数据非常宝贵,让我们看清了这座‘城市’的街道和许多‘建筑’的外观。但是……”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指着全息屏幕上那些被标记为“无法解析”或“逻辑冲突”的红色区域。
“但是,我们看不懂这些‘建筑’内部的结构设计图,更不明白整个‘城市’的交通规则和运行章程。很多地方,他们的设计思路完全违背了我们教科书上的经典理论,像是……走了另一条我们不知道的路。”
一个年轻工程师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不甘和委屈:“而且,就算我们勉强猜出某个部分的功能,也根本不敢用!稍微触及核心一点的结构,周围全是密密麻麻的专利壁垒,像地雷阵一样!我们稍微靠近一点,法务部的预警邮件就发过来了!”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低迷的沉默。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发出持续的、令人烦躁的低鸣。
他们手握“地图”,却发现自己不认识路标,也看不懂交通灯,更可怕的是,每条看似可行的路上都立着“私人领地,严禁入内”的牌子。
苏雨晴看着这群原本意气风发的工程师们此刻像霜打的茄子,心中了然。她轻声对林长青说:“看来,光是‘看见’,还远远不够。”
林长青站在巨大的全息屏幕前,沉默地注视着那片代表着人类芯片设计巅峰、却也布满荆棘的微观星图。他没有像团队成员那样流露出沮丧,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深邃地扫过那些令人困扰的红色标记区域。
王工走到他身边,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也带着深深的无奈:“林总,对方的架构是经过数十年迭代、用海量资源和专利堆砌起来的黑箱。我们像是在迷宫里摸黑前行,每一步都可能撞墙,甚至……触犯禁忌。”
林长青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王工写满焦虑的脸上,然后又缓缓扫过会议室里每一张疲惫而迷茫的面孔。
他没有直接回答王工的问题,也没有出言安慰。
他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庞大的全息投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一个代表着无法解析的、纠缠在一起的数据节点上。那节点在他的指尖下,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波动。
“迷宫……”林长青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并非苦笑,反而更像是一种……确认。
他抬起头,看向王工,眼神平静,却仿佛有暗流在深处涌动:
“既然摸黑走不通……”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神一振的冷静。
“那就把墙,拆了。”
(第16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