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顿原本应该温馨热闹的火锅晚宴最终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草草收场。
铜锅里的炭火烧得很旺,清汤锅底翻滚着乳白色的气泡,切得薄如蝉翼的上好羊肉在筷尖起伏间变色。但围坐在桌边的人却都食不知味。顾念始终低着头,机械地进食,他的身体虽然坐在槐稚秀身边,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将两人彻底隔绝。
他不敢看她。因为只要一看到她那双因为隐忍而微红的眼睛,他大脑深处那个贪婪的“心魔”就会开始躁动。那种想要毁灭一切、想要将眼前美好撕碎的冲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他只能用这种近乎残忍的冷漠来锁住体内的恶兽。
槐稚秀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给他夹菜。她只是安静地吃着碗里的白饭,偶尔抬头看一眼顾念那紧绷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痛楚。她读懂了他的恐惧,也读懂了他的保护。
晚宴结束后,顾念立刻逃也似地离开了餐厅,把自己关进了地下指挥中心。
那里才是属于他的世界。冰冷、理性、充满了算计与杀戮。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显示着大西洋深处那片神秘海域的水文资料。那里是公海的深处,也是各国海军力量的真空地带。“极乐”岛就坐落在那里,像一颗镶嵌在深蓝绸缎上的毒瘤。
“情况不乐观。”凌风嘴里咬着那根永远不会点燃的烟,指着卫星地图上那片被云层常年遮蔽的区域,“‘董事会’在那座人工岛周围部署了比‘天宫’还要严密的防御系统。水下有智能水雷阵,空中有全天候的无人机巡逻,甚至还有一套独立的激光反导系统。硬闯的话,就算是正规军的一个航母编队也未必能讨到好。”
“而且,”陈博在一旁补充道,“那座岛不对外开放。除了‘董事会’的核心成员和那些经过特邀的顶级富豪,任何未经授权的船只或飞行器一旦靠近十二海里警戒线,就会被无差别击毁。”
顾念看着地图,眉心紧锁。他需要的不是一场大规模的强攻,那样只会给“主席”销毁源代码的机会。他需要的是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式的潜入。
但怎么进去?
这是一个死结。
就在指挥中心的气氛陷入僵局之时,厚重的合金大门再次被推开了。
槐稚秀走了进来。
她已经换下了一身居家的便服,穿上了一套剪裁利落的职业套装,手中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餐桌上的柔弱与哀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槐家继承人的、令人侧目的干练与冷静。
顾念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避开她。
但槐稚秀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径直走到主控台前,将手中的文件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不用想怎么潜入了。”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回荡在空旷的指挥室里,“我们走正门。”
“正门?”凌风挑了挑眉,“大小姐,那是‘极乐’岛,不是迪斯尼乐园。那里没有门票卖。”
“以前没有,但现在有了。”槐稚秀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封刚刚解密的电子邀请函。
邀请函的背景是黑色的,上面印着那枚熟悉的、由荆棘缠绕的摇篮徽章,以及一行烫金的法文——“新世界·生命科学峰会”。
“这是‘董事会’为了弥补‘摇篮’计划资金链断裂,也是为了拉拢全球顶尖财团而举办的一场秘密拍卖会。”槐稚秀指着屏幕解释道,“他们准备拍卖‘摇篮’计划的部分衍生技术,包括延缓衰老、基因优化以及……精神控制。”
“邀请函只发给了全球资产排名前一百的家族和财团。而且必须通过极其严格的资产验资和背景审查。”
“而槐家,”槐稚秀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顾念,“刚好在受邀之列。”
顾念愣住了。他看着屏幕上那个署名为“槐氏集团”的受邀资格确认函,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震撼。
他知道槐家有钱,但他没想到槐柏韵的商业版图竟然已经渗透到了这种层级,甚至有资格成为“董事会”的座上宾。
“这是爸爸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的一步暗棋。”槐稚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离岸公司交叉持股,在海外建立了一个名为‘泰坦’的生物科技基金。这个基金一直是‘董事会’外围产业链的重要合作伙伴。直到今天,这枚棋子终于派上了用场。”
“我会以‘泰坦基金’执行董事的身份出席这场峰会。”槐稚秀看着顾念,语气变得不容置喙,“而你,顾念,还有凌风,将作为我的首席安全顾问和贴身保镖,随我一同登岛。”
“不行!”顾念几乎是吼了出来,他猛地一拍桌子,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槐稚秀,“那里是狼窝!是地狱!‘主席’就在那里!一旦身份暴露,你会死的!”
他可以去死,可以去拼命,但他绝不能容忍她再次踏入险境。那次音乐会的教训已经足够惨痛,他不能再让她冒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
“我有选择吗?”槐稚秀没有退缩,她迎着顾念那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赤红的双眼,一步一步地逼近他,“顾念,你看着我。现在的你,连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做不到,你凭什么保证能一个人拿到源代码?如果你在那座岛上失控了,变成了只知道杀戮的怪物,谁来带你回家?”
顾念语塞。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是的。他现在是一颗不稳定的炸弹。如果没有她在身边,如果没有那首《槐树下的光》作为锚点,他很可能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彻底迷失。
“而且,”槐稚秀的声音软化了下来,她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地落在了他面前的桌面上,“这是我们唯一的入场券。除了我,没有人能通过那道生物识别安检。没有我,你们连岛都上不去。”
这才是最残酷的现实。
槐稚秀不仅仅是顾念的心灵支柱,此刻她更是整个行动战术逻辑上不可或缺的核心一环。
指挥中心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凌风看了一眼顾念,又看了一眼槐稚秀,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嘴里的烟拿下来夹在耳朵上。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这丫头说得对。”凌风打破了沉默,“这是唯一的办法。光明正大地进去,才有机会接近核心。而且……”他看了一眼顾念,“有她在,你这把刀才不会伤到自己人。”
顾念闭上了眼睛。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是送死。
但情感和现实却告诉他这是唯一的生路。
许久。
他缓缓地睁开眼,眼中的血色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悲壮的决绝。
“好。”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打磨过。
“如果你要去,那就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第一,不论发生什么,绝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哪怕是上厕所,也要我在门口守着。”
“第二,把你那支能放电的钢笔、微型发信器、还有所有能保命的小玩意儿都带上。我会让陈博把最先进的防弹衣改成礼服的内衬给你穿上。”
“第三……”
顾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不惜再次以身犯险的女孩。
“……如果到了最后关头,如果我真的失控了,或者我们逃不出去了。”
“你要用那支钢笔,”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眼神冰冷而坚定,“杀了我。活下去。”
槐稚秀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底线。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爱人,所能做出的最后的保护。
她咬着嘴唇,强忍着哭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
三天后。
一架涂装成黑色的巨型私人运输机,从临渊市的军用机场起飞,载着这支只有三个人的“赴死小队”,以及他们所有的装备和决绝,朝着大西洋深处那座被称为“神之居所”的孤岛飞去。
机舱里,顾念独自坐在角落,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的枪械。
槐稚秀坐在另一侧,手里紧紧握着那本顾念母亲留下的日记,那是她此刻唯一的精神寄托。
而凌风则坐在驾驶舱里,看着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雷暴云团,嘴角勾起了一抹疯狂的笑容。
“各位乘客请注意,”他的声音通过广播在机舱里回荡,“我们要进入地狱了。”
“抓紧你们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