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柳见她怒目圆睁的样子,吓得垂下头去,嗫嚅半天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搀扶住宜妃摇摇欲坠的身子,劝道:
“主子息怒,许是宫里人嚼舌根子,什么话都传,三人成虎罢了,也当不得真,再说了五阿哥不是得了贝勒的爵位嘛,主子依旧是扬眉吐气啊。”
“你懂什么!”
宜妃一把挥开她。
“两个儿子都有爵位,和只有一个儿子有爵位,那能一样吗?那是双倍的体面,双倍的倚仗!
再说了,到底是让那拉氏这贱人捡了便宜,她儿子居然是郡王?
我看,要不是秋狩时出了那档子事,怕不是直接封亲王了吧?主子爷的心就这么偏?就这么向着大阿哥?”
她抬手指着眠柳。
“你说,你说说看,胤禟到底差大阿哥哪里?就因为一句实话就被划出单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眠柳被她逼问得面无人色,头垂得更低,心中暗自叫苦。
这皇子封爵,高高低低,表面上看军功政绩,才干贡献,可说到底,还不是主子爷心里那杆秤往哪里偏,孰轻孰重,岂能一概而论。
“还有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辛者库贱奴所出的八阿哥,居然也封为贝勒。宜妃冷笑连连,我们大清的贝勒如今这般不值钱了?随意赏人玩的?”
宜妃愤然转身,怒气冲冲往屋内走去,行至门槛忽的止住脚步,回头恻恻望着眠柳
“去,就说我腰疼,传裴勇山来诊脉。”
眠柳一怔,不知她是何用意,但见宜妃眸光阴狠,似是要锥心蚀骨一般,忙不迭称是,脚步飞快跑出翊坤门。
宜妃立于廊下,伸手拂了拂鬓边金钗流苏,那水晶珠子串成的珠穗声声脆响,流淌出熠熠光辉映在那雪腻的脸颊上明明灭灭。
钦天监和礼部奏请玄烨,一一定下诸位阿哥的婚期,小七排在九月份。
宫里着实忙碌,既要给诸皇子安置新宅,还有预备着四位阿哥的大婚,一应仪制宴席,无不精益求精,丝毫差错不得。
待到最后的八阿哥圆满礼成,紧接而来的便是岁末新年诸般庆典祭祀,宫闱内外,整整一年未曾停歇。
转过年来,开春之际,又要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皇帝南巡的一应事宜,车驾仪仗、沿途行宫、官员接驾……千头万绪,直忙到康熙三十八年入夏,才稍稍停歇。
此次南巡别的倒还罢了,皆在预料之中,只有一事让人嗅出不寻常的意味来。
玄烨南巡至山东德州时好巧不巧郭琇正好混迹在围观人群里,因人群哄闹,一下子被推到御道上。玄烨见此忙叫人搀扶起来,待定睛一看见是郭琇,大为震惊。
郭琇此人,在朝野可谓大名鼎鼎,诨号“郭三本”。
一本参倒治河能臣靳辅,二本参倒权相明珠,三本参倒御前近臣高士奇。
所参皆是要员重臣,每一本奏疏都曾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其风骨之硬,言辞之锐,令百官侧目,亦让玄烨印象极为深刻。
当即让人接回御帐,二人一番彻谈,玄烨南巡回京后,便授予他湖广总督之职,令驰驿赴任。
当年那个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二参明珠一战成名的骨鲠大臣重回官场,且受职大员,不可谓不让人提心吊胆,谁知道他第四本是不是瞄准的是自己,
一时间官场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其中最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莫过于如今声势最盛,却也树敌最多的大阿哥直郡王一党。
且看大阿哥身后的朝臣,至关重要的明珠被郭琇参倒,虽仍保着内大臣的虚衔,却早已失却圣心,远离权力中枢,形同闲置。
受其牵连的余国柱更是被逐回原籍,卒于家中。
明珠一党,到如今只剩下佛伦这一根还算得用的“独苗”,在朝中勉力支撑。
而佛伦,偏偏又是当年构陷郭琇致其罢官的主谋之一,与郭琇可谓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郭琇此番起复,声势更胜往昔,他第一个要对付的,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必定是佛伦。
佛伦这些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惶恐不可终日,夜夜难以安枕,生怕哪天一睁眼,抄家的缇骑就已到了门外。
大阿哥亦是焦头烂额,长吁短叹。
郭琇是皇帝南巡时发现起用,又亲自指派的封疆大吏,圣意昭昭。
若此时对郭琇下手,那简直是自寻死路,胆大包天。
可不动他,任由他在湖广站稳脚跟,搜集证据,谁知他何时会祭出那致命的奏本?
而且郭琇一旦出事,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第一个被怀疑的必定是佛伦,是明珠余党,是他大阿哥!
一时半刻还动不得郭琇,简直是犹如一柄铡刀悬于头顶,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落得个人首分离。
纵观朝野或明或暗站在大阿哥背后的官吏皆是出自明珠党派,而明珠一党那就是郭琇的眼中钉肉中刺。
为了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一时间大阿哥也不敢和明珠等人靠得太近,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累及自己。
如此一来,大阿哥突然光溜溜一个,立于所谓的赫赫战功和皇长子这些看似风光实则都是隐患的名声之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因而不仅是大阿哥安分许多,便是惠妃也偃旗息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恍若宫里没这个人似的。
那显摆的走路都虎虎生风的惠妃突然消停下去,到让令窈倍感不适,又觉有几分好笑。握着剪子将一株紫茄的分枝剪断,缓缓道:
“这些果蔬不能由着它一味的猛长,合该好好打杈整枝,日后才能硕果丰收。”
玄烨头戴麦秸草帽,撸袖绾裤,手里正握着锄头,正锄着菜畦间的杂草。闻言他直起腰,笑道:
“咱们这些年在这方寸之地摆弄泥土,倒真练出些侍弄稼穑的手艺了。你瞧瞧,这满园的瓜果时蔬,水灵鲜嫩,长得这样好,怕是一天三顿都吃不完呢。”
放眼望去只见这方小小的后园,豆棚高搭,瓜瓠茄果缀满枝头,一畦畦绿叶鲜翠欲滴;连临水的浅滩处,也见缝插针地种了水芹茭白,篱笆架上丝瓜黄花迎风抖动,恍若置身乡野田间。
令窈也跟着直起身以手遮阳看了看,擦擦额头的汗,念叨着:
“元宵那丫头,就喜欢用这新摘的嫩瓠子做汤,说是有股清甜气。待会儿记得摘些新鲜的,和了精瘦的肉剁成丸子,煮一锅汤,她定喜欢。”
玄烨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架子上垂着的瓠瓜上,神色微微暗了暗,装作无意道:
“我记得小七从小就喜欢炒豌豆那股子清甜爽脆的劲儿。这豌豆如今正当时,粒粒饱满,待会儿也摘些,让人送到他府上去吧。让他也尝尝咱们园子里的出产。”
令窈脸上顿时没了笑意,将手里的剪子递给翠归,接过梅子递来的绢帕擦了擦额角汗珠,慢慢往回走去。
“先用膳吧,剩下的给小双喜他们收拾,你不是午后还要去议政嘛,别误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