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被她这雷霆之怒惊得浑身一颤,嗫嚅着还想再解释什么。
元宵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小七的胳膊,用力将他往门外拖。
“额涅正在气头上,你现在说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先让额涅静静,缓过这口气再说,你快走吧!”
小七踉跄了一下,意识到此刻任何解释都只会是徒劳。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额涅一眼,任由元宵半拖半拽地将他拉出了屋门。
兄妹二人行至廊下,一弯娥眉新月斜斜挂在墙头,漫天星子璀璨,映的院内漆黑一片,院墙外几株楠竹婆娑树影,黑黢黢的如群蛇乱舞。
黯淡的夜色下元宵一双眼眸亮的惊人,冰冷如覆叶秋霜,她也不含蓄谦和,劈头盖脸道:
“哥,你糊涂!你难道忘了,额涅与惠妃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那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你竟然去宠幸一个姓那拉氏的女子。
你难道就没想过,万一这女人根本就是惠妃安插到你身边的棋子,是用来离间掌控,甚至毁掉你的工具呢?
若真是如此,你与她有了子嗣,岂不是将把柄亲手递到仇敌手中?你让额涅如何自处?你让我们母子三人如何自保?
我一直以为,哥哥你虽看似放荡不羁,游戏人间,可心里是明是非、知轻重的,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额涅这边,护着额涅的!可今日一看……”
她讥诮扯了扯嘴角。
“原来也不过是个被身下二两肉牵着走的糊涂鬼!”
言罢,愤然转身,脚步还未迈出就被小七扯住胳膊。
元宵回首望去,只见他脸上的痛苦,悔恨,羞愤皆烟消云散,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凛冽浮于眉眼之间。
宛若一柄宝剑,骤然出鞘,刀刃雪亮,闪着凛凛寒光,只觉得浑身肃杀之气咄咄逼人,让人惶惶胆寒。
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小七坚定的望着她。
“额涅那里你多劝着点,此事不是三两句能说得明白的,日后自然见分晓。”
他神色柔和几分。
“照顾好额涅,也照顾好你自己。记住,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额涅想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
说完,放下元宵,转身往院门走去,脚步匆匆,身影很快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元宵一人立在廊下,对着那幽深无垠的夜色,以及墙外如群蛇乱舞的竹影,怔怔出神。
秋风瑟瑟,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几日后小七领着新晋的侧福晋那拉氏,以及那位尚在襁褓的小格格,一行人来到了清溪书屋。
玄烨已去九经三事殿听政,令窈昨夜一夜辗转反复,几乎彻夜未眠,一早起来便食不下咽,草草对付几口就叫撤了,坐在临窗炕上看着院内几丛翠竹出神。
要是旁人她尚还能硬起心肠对付她,可那拉氏毕竟是小七女儿生母,如今还身怀有孕,这叫她如何下得去手。
这也就罢了,如今嫡福晋还未进门就已经闹出这事,这叫她心里该作何想?日后进门,又该如何自处?夫妻之间,怕是从一开始就要心生隔阂。
思来想去,满腔怒火都归咎到了那个不省心的儿子身上。
千错万错,都是那小孽障的错!
若非他行为不谨,酒后失德,又怎会惹出这许多麻烦?两个好好的姑娘,摊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心里虽气得狠,可母子连心,血脉难断。终究还是要为他打算,为那个尚未谋面的嫡福晋打算,也为这已然乱成一团的局面尽力周全。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烦恶,扬声唤道:
“翠归,我记得咱们后头园子里,是不是有几株梨树?秋日的梨子,听说很是爽口多汁。”
翠归脆生生应了一声:
“回主子,靠湖边确实有几株老梨树,今年结的果子又多又好,如今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
她迟疑了一下,觑着令窈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主子是想用些梨子润润喉?奴才这就叫人去摘最新鲜的来。”
令窈扬手止住。
“摘上满满一筐下来。拣那品相最好的,分一分,给园子里其他几位主子都送些去尝鲜,特别是荣妃那里多送些。
再叫人仔细装两盒快马送回宫里,一盒孝敬太后尝尝,另一盒分送给平妃、袁贵人、万常在她们。另外……”
她顿了顿,语气更慎重了几分。
“用这梨子,做一道精细些的京糕梨丝,再搭配些咱们后院自种的时令瓜果,仔细装好了,送到七福晋的府上去。
就说是咱们园子里自己种的,不值什么,请未来的七福晋尝个新鲜,也沾沾秋日的喜气。”
翠归是何等伶俐之人,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深意。
这是明着送瓜果,实则是替未过门的嫡福晋做脸面,彰显未来婆婆的看重与关怀。
如此一来,即便侧福晋先一步有了名分和孩子,未来嫡福晋进门,也有了足够的底气,不至于被看轻。
她连忙点头应下:
“奴才明白,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去办,必定办得妥妥当当。”
翠归领命,大步迈出门,正去吩梅子去后院摘果子。
却见七阿哥已携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岁,身量纤纤,却已有身孕。
低眉顺眼地跟在七阿哥身后半步,衣着素净,发髻简单,只簪着两支银簪。
再往后看是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另有一个奶嬷嬷打扮的妇人,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翠归乍见这阵仗,不由得愣在当场,半晌反应不过来。
七阿哥在她心里,仿佛还是那个上树下河,嬉笑怒骂皆形于色的半大孩子,怎么一转眼,不仅娶了侧室,连孩子都有了?
还是小双喜心思活络,敛了神色,于廊下恭恭敬敬打个千儿:
“奴才给七阿哥请安。阿哥您来得不巧,主子方才歇下了。”
小七一怔,踮脚望了望屋内,高丽纸糊的窗屉子又薄又透,影影绰绰似是有道身影正坐在南窗炕上,他收回目光,看向小双喜。
“方才还听见额涅声音,怎么这么快就歇息了?”
小双喜微微笑了笑:
“回七阿哥的话,主子原就是要歇息的。说是昨夜没睡安稳,今早一起来就觉着头晕,勉强用了几口燕窝粥,实在支撑不住,便又躺下了。
方才是忽然想起一桩要紧事,强撑着精神吩咐了翠归去办,话一说完,便又歇下了。奴才们也不敢打扰。”
小七眉心微蹙:“什么事?”
翠归皮笑肉不笑,淡淡道:“主子让奴才给七福晋送些京糕梨丝和咱们自己园子种的时令瓜果。”
她把“七福晋”几个字咬的极重,眼风在小七身后的女子身上一扫,含着几分讥诮。
小七见状,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冷冷地瞥了翠归一眼。
翠归却恍若未觉,依旧是面上含笑,不卑不亢,端方的纳个万福,躬身往外退去,等到了去后园的小门,立刻扬声喊:
“梅子!方子!快些,跟我去摘梨。仔细挑那最大最水灵的,一会儿好给七福晋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