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在外应了声“嗻”。
不多时门帘挑起,惠妃正欲当先迈步进来,不料身侧的宜妃却更快一步,腰肢轻摆,如同弱柳扶风,带着一阵香风,袅袅娜娜地抢先进了帐。
一双顾盼生辉的媚眼,缓缓抬起,先是在玄烨脸上轻轻一荡,随即又若有似无地扫过膳桌旁的令窈,这才盈盈拜下,声音娇柔婉转:
“奴才给主子爷请安。”
紧接着,惠妃、平妃、宣妃三人也鱼贯而入,各自身后跟着贴身宫女,手里也都提着食盒。
待她们行完礼,抬眼瞧见玄烨正与令窈母女围坐在一张膳桌上,桌上不过几样寡淡无味的菜蔬,俨然寻常百姓人家的光景。
各个脸色不由变了变,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尴尬与不易察觉的妒意。
随即,请安问好的声音再次响起,或清脆,或妩媚,或柔婉,交织一起,却让方才那温馨静谧的气氛荡然无存。
玄烨端着那碗鸡丝燕窝汤,慢慢喝起来,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随口道:
“都坐吧。”
翠归和梁九功连忙搬来绣墩,伺候着四位主子依次落了座。
惠妃有些不好意思,率先开口。
“是奴才们冒失了,实在没料到主子爷正用着膳呢,惊扰了主子爷用膳,真是失礼了。”
平妃略有些不自在的捻帕摁了摁唇角,拂了拂膝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颔首道:
“惠姐姐说的是,若早知主子爷在用膳,奴才们说什么也该在外头多候一会儿的。这般唐突,确是奴才们思虑不周,失了仪态。”
宣妃却是另一番做派。
她出身蒙古科尔沁部,性子向来比其他妃嫔要爽利直接些,不讲究那些弯弯绕绕的虚礼。
一双妙目在帐内诸人脸上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落回自己带来的食盒上。
“依奴才看,来得倒是巧了。几位姐姐都带了拿手的膳食来,正好给主子爷添些菜,换换口味!”
她微微侧首,朝身后的贴身宫女递了个眼色。
那宫女会意,立刻上前麻利地打开食盒,从中端出一只硕大银盘,盘子里是烤得金黄焦香的烤肉。
浓郁的肉香顿时在帐内弥漫开,与那清淡的菜香格格不入。
宣妃目光在玄烨和令窈母女用膳的膳桌上打量几眼,有几分不屑道:
“戴佳妹妹怎么给主子爷吃的这般素?这是在养兔子不成 巧得很,我倒是带了不少蒙古秘制的烤肉,兔肉鹿肉都有,外焦里嫩,鲜嫩多汁。
另带了一壶上好的马奶酒,是我阿布特意从草原带来的。最是醇厚,主子爷尝尝看?”
此番木兰秋狝,漠南蒙古诸部王公皆来觐见,宣妃的父亲自然也在其中。
平妃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嘴角衔笑,不紧不慢地开口:
“宣妹妹是草原上长大的,素来是把酒当水喝的豪爽性子,自然不晓得,这人若是宿醉之后,最是伤身,合该好生将养脾胃,饮食自然要以清淡温补为主。
前日主子爷多饮了几杯,这两日的膳食,自当以养胃为先才是。”
宣妃被平妃这软钉子一碰,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正欲分辩,一旁的宜妃却忽然轻嗤一声。
“宣妹妹也是没见过世面,这点事也一概不知。”
她颇为讥诮的扫她一眼。
“宣妹妹进宫也有几年了,怎么行事做派,还是左一套蒙古右一套蒙古的?
知道的,说你是思念家乡,不忘本分;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天到晚,张口闭口就是‘我们蒙古如何如何好’,倒显得这紫禁城、这大清朝亏待了你似的。”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直指宣妃心怀二心,不念皇恩。
宣妃的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唇瓣嗫嚅着,那刻薄的话到了嘴边也没宜妃那胆子说出来,委屈愤懑催的眼眶通红,很是可怜的瞅着玄烨,娇声娇气喊了一声:
“主子爷,你看她……”
令窈无奈的和元宵互看一眼,皆有些无语。母女俩只顾着用膳,对这些妃嫔的唇枪舌战置若罔闻。
甚至二人都抱着瞧好戏的心态,预备看玄烨作何反应。
玄烨那原本闲散自在的神色沉入一片冰冷之中,脸色沉沉,如乌云罩顶,嘴角微微下撇,眼皮耷拉着只看着眼前的碗碟。
熟悉他脾性的令窈知道,这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已然聚起明显的不耐了。
果然下一刻,玄烨就汤碗咯噔放在膳桌上,眸光轻轻落在宣妃身上,不带任何暖意。
那冷冰冰的目光从宣妃身上依次扫过平妃,宜妃,惠妃。
所看之人无一不是惴惴不安的垂首,脸上惶恐一片。
宣妃那明媚的笑意凝在嘴角,讪讪的低下头去,身侧的宫女见状忙将食盒扣上,垂首肃立,不敢再动。
玄烨冷笑一声:
“怎么?木兰围场这般广阔无垠都不够你们吵嚷的,专门跑到朕这里来吵?
你们一个个一天到晚不想着六宫和睦,不想着孝敬太后,不想着教养皇嗣,反倒净学了些兴风作浪,拈酸吃醋的本事。谁给你们的胆子?”
四人一听玄烨语气虽是平平,但甚至恍若暴雨前兆,那片平和之下酝酿的是雷霆之怒,不由的纷纷跪了下去。
“奴才不敢,主子爷息怒。”
按理,这时令窈合该展现她的柔情似水,顾全大局去劝和,但她却觉得已到了这年纪了,还想着什么瞻前顾后,要这份好名声。
她才懒得搭理这些妃子的盛衰荣辱 ,要是此时出头,诸如宜妃这等小心眼的必定认为她在显摆。
惠妃更是不把她当好人。
或许只有向来关系尚可的平妃,会念及几分旧谊,觉得她是好心,便是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宣妃怕是也存了嫌弃的心思。
因而还不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落得一身干净才是。
令窈看看她们,心知肚明,这哪里是送膳来的,这是来打听风声的,毕竟不日就要回銮了,打听小郡主花落谁家呢。
宜妃自然是为她的次子九阿哥胤禟,惠妃则是来看热闹的,平妃定是受太子所托来探探风声。
至于宣妃,令窈倒是一时猜不出她是什么意思,或许是受八阿哥或者十阿哥来的。
毕竟八阿哥生母位份卑微,随意不能进出御帐,至于十阿哥是个失怙的孩子,也没人替他张罗,只能求之于人。
一个个都在这里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