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单膝跪地,龙魂剑插进焦土,剑柄抵住掌心。骨符贴在胸口,搏动像心跳,又比心跳更沉。刚才那一战,五女的光都熄了,连带着体内某处也空了一块。可这空,不是虚,是烧过之后的干净。
我咬了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神志被刺得清醒了些。地底那股爬行的动静停了,但我知道它还在,只是藏得更深。脊椎上的烙印微微发烫,龙髓在血管里游走,和骨符的节奏慢慢合上。
金瞳睁开,扫向西荒方向。百里内山石草木、地脉走势,全都浮现在眼前。那东西贴着地脉走,像蛇,却不带火气,也不属阴兵。它没有命格,像是被人抹去了名字,只留下一道痕迹。
我刚想再探,头顶空气忽然凝住。
不是杀意,也不是威压,是一种……熟悉到骨子里的冷。像小时候病重,她站在床前,指尖拂过我额头,一句话不说,却让我连呼吸都不敢重。
我缓缓抬头。
月光洒落,一人踏空而来。
白衣,银发,眉心一点朱砂。她落在我面前三步远,无痕剑只出鞘三寸,可空气已经结出细碎冰晶,落在地上发出轻响。
白若璃。
她没看我,目光越过我,落在北方焦土上。那里,萧景琰的残影正缓缓从地底浮出,黑雾翻滚,右腿虚浮,像是刚接上。
她抬手。
无痕剑轻轻一震。
剑光没见血,可萧景琰右腿自膝下齐断,黑雾炸开又聚,却再也长不出形。他没叫,也没退,只是那团黑雾剧烈扭曲了一下。
第二剑。
剑尖点向他丹田位置。没有动作,可那团黑雾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之手捏住。下一瞬,阴气溃散,残影剧烈颤抖,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
他想逃。
可白若璃站在那儿,像一座山,压住了所有退路。
第三剑,缓缓转向我。
剑尖悬在我天灵盖三寸,寒意顺着头皮往下爬。我没有动,也没抬手去挡。这剑,我知道是什么。
是清算。
是当年我偷练情劫之术时,她留下的话——“若你敢用,我必亲斩。”
风卷起她的衣袖,扫过我脸颊。那一瞬,我闻到了一点极淡的香,像是旧年冬天,她为我煮药时炉上飘的雪松味。
她终于开口,声音和记忆里一样,清得像山泉:“你……真的用了情劫?”
我没有回答。
而是伸手,握住了剑锋。
血立刻顺着剑刃流下来,滴在焦土上,发出轻微的“嗤”声。我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这血流得快。三年前,我瞒着她修这术,拿五女的情念为引,以魂为契,换一线生机。那时她若在,定会一剑杀了我。
可现在,我不后悔。
我抬头,金瞳映着月光,也映着她冷如霜雪的脸:“师父,我欠你的情。”
她没动。
剑也没落。
我们对视了几息。她眼里没有怒,也没有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静。像看一个走错路的孩子,又像看一场注定要燃尽的火。
许久,她收剑。
剑入鞘的瞬间,风停了,冰晶落地碎成粉末。她转身,白衣飘在月下,像一场不该存在的梦。
可就在她即将消失的刹那,衣袖再次拂过我脸颊。
轻得像当年我发烧说胡话时,她为我掖被角的动作。
只留下一句话,随风飘来:“等你能接我三剑不死再说。”
我仍跪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血顺着指缝滴下。龙魂盘在肩头,金焰微弱,却没熄。骨符在心口,稳稳地跳着。
萧景琰的残影彻底沉入地底,只留下一句低语:“你会付出代价。”然后,再无声息。
我慢慢把龙魂剑从地上拔出来,剑身微震,像是也在等什么。西荒方向的地脉,依旧安静。可我知道,那东西没走。
它在等。
我也在等。
等伤养好,等龙髓彻底融进骨血,等骨符真正认主。等我有朝一日,能站在她面前,不躲不避,接下那三剑。
我撑着剑站起来,腿还在抖,可没再跪下去。风卷起灰烬,在废墟间打着旋。远处,一只乌鸦落在断墙上,歪头看了我一眼,又飞走了。
我低头看手。
血已经凝了,剑柄上留下一道暗红的印子。我用袖子慢慢擦掉,动作很轻,像是怕弄坏了什么。
然后,我将骨符按进心口。
脊椎烙印猛地一烫,龙髓轰然奔涌,冲进四肢百骸。我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又被剑撑住。这一回,我没再咬舌尖,只是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金瞳更亮。
我能感觉到,百里内每一寸地脉的震颤,每一个活物的心跳。那东西还在西荒,贴着地底爬行,速度比之前更慢,像是受伤了。
我盯着那个方向。
忽然,剑柄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
不是来自龙魂,也不是骨符。是剑本身,在响。
我低头看。
龙魂剑的剑脊上,一道裂痕不知何时出现,极细,却从剑格一直延伸到剑尖。它不再流血,也不再发光,可那道裂,像是被人用极细的针,一寸寸刻出来的。
我伸手抚过那道裂。
指尖传来一丝极轻的回应,像有人在剑里,轻轻碰了我一下。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西荒方向的地脉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不是爬行。
是敲。
三下。
很轻,很慢,像是有人在地底,用指节敲着石头。
我猛地抬头。
月光正照在断墙上,墙影拉得很长,像一把指向北方的刀。
剑还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