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还在震。
我盯着那道裂痕,指尖顺着剑脊滑下去,像是在数一道看不见的伤。血已经干了,可那震动不停,像是剑里有什么东西在回应我。
我闭了眼。
心口那枚骨符还在跳,和龙髓的流动渐渐合了拍。之前空了一块的地方,现在有光在游动,很微弱,像风里将熄的火苗。我知道那是她们留下的东西——不是魂,也不是念,是情。
我抬手,把龙魂剑从地上拔出来,反手插进身前焦土,剑柄朝上,像立了一座碑。
然后我盘膝坐下,掌心贴住剑格,低声说:“绾绾、翩翩、娜娜、清月、云溪……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剑身猛地一颤,那道裂痕里渗出一缕极淡的金光,顺着我的掌心爬上来,钻进手腕。
我咬破舌尖,血滴在剑脊上,顺着裂痕渗进去。血落处,光就亮一分。
四面八方,忽然有了动静。
东边,一道金蝎纹在空中闪了一下,像谁用指甲在虚空划了一笔,随即消散。那是绾绾的蛊火,烧到最后,只剩这一缕印。
西边,一枚罗盘虚影缓缓转了一圈,指针停在我心口方向。风翩翩从没真正说过一句话,可她的指引一直没断。
南边,一截粉红衣角飘过,像有人转身时不小心带起的风。娜娜没留下声音,可那抹红停在我肩头,轻轻落下一粒光点。
北边,一道霜刃掠过头顶,寒气逼人,却没伤我。冷清月的剑还在守着,哪怕只剩一道影。
最后,正前方,一点白芒浮起,像莲花开了一瞬。云溪的簪子化作光尘,轻轻落在我眉心。
五道光,从五个方向聚来,在我头顶盘旋一圈,缓缓垂落。
我抬头,任那光如雨落下。
光一沾身,立刻烧了起来。不是火焰,是情念入体的痛。每一缕光都像一根烧红的针,顺着经脉往里扎。我咬住牙,没出声,可额头已经全是冷汗。
第一缕是娜娜的,缠进心脉,像有人在胸口打结。她最后那句“夜郎君,这次换我护你”又响在耳边。我喉咙一紧,差点喘不上气。
第二缕是绾绾的,冲进丹田,轰地炸开。南疆的蛊火向来霸道,她从不遮掩自己的执。我闷哼一声,手指抠进地面,指甲翻裂也不松手。
第三缕是风翩翩的,顺着脊椎往上爬,像在重绘命格。她的光最冷,也最稳,像是在替我接断掉的骨。
第四缕是冷清月的,凝成霜线,缠住四肢百骸。她从不说话,可她的守护最久。寒气刺进骨缝,我牙关打颤,却觉得心口那一块空地,终于被填上了。
最后一缕是云溪的,轻轻落进心口,像一片叶子飘进湖心。她没争,也没抢,可她的光最暖。那一瞬间,我眼前闪过她低头为我包扎手伤的样子,指尖微凉,动作很轻。
五光入体,骨符猛地一震,从心口炸开一道金光,直冲天灵。
我整个人被掀得向后仰去,却被龙魂剑撑住。剑身嗡鸣不止,那道裂痕开始收拢,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内部缝合。
体内像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有春水在涨。血肉一寸寸再生,断掉的经脉重新接上,枯竭的骨髓被龙气填满。黑发从发根长出,垂到肩头,指尖的紫檀木戒突然发烫,震得我整条手臂发麻。
我低头看手。
裂开的指甲正在愈合,皮肤下有金光流动,像河床下的暗流。我抬起手臂,缓缓握拳。这一回,没有颤抖,没有迟滞,每一寸筋骨都听命于我。
神躯初成。
我慢慢站起身,龙魂剑从焦土中自行升起,悬在我身侧。剑身光洁如新,那道裂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蜿蜒的金纹,像龙鳞爬过剑脊。
我抬手,掌心朝上。
龙气自丹田升起,顺着经脉涌到指尖,凝成一道细长的光刃。我轻轻一划,空气被割开一道口子,无声无息,却有热浪扑面。
就在这时,脚下的地突然动了。
不是震动,是凸起。一块焦土缓缓拱起,像是下面有东西要钻出来。
我盯着那处,没动。
黑雾从地底渗出,迅速聚成一个人形。萧景琰的残魂,右腿断口还在冒烟,左臂虚浮,脸上是扭曲的恨意。
“祁煜……”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石头,“你夺我机缘,窃我命格,借我龙脉重生……你算什么东西?”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早就不是萧景琰了。”我说,“三年前你被南宫寒抽走真魂时,这具身体就该烂在地底。你现在不过是一缕执念,靠着怨气吊着一口气,连完整的形都维持不住。”
他怒吼一声,黑雾暴涨,整个人扑了过来,双手成爪,直取我天灵。
我没退。
等他扑到面前,我才抬手。
掌心龙气轰出,化作一道金色长矛,从他眉心贯穿而入。
他动作猛地僵住,黑雾剧烈翻滚,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撕扯。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挤出“咯咯”的响。
我往前一步,手掌贴住他天灵,用力一压。
“咔”的一声,像是骨头碎裂。
他的头颅向后仰去,整具残魂开始崩解,黑雾如沙漏般从头顶漏下。最后一点精魄被抽出,化作一道黑光,直奔我心口。
骨符自动飞出,在空中迎上那道黑光。
两者相撞,没有声响,只有一阵极轻的嗡鸣。黑光被骨符吞下,金光一闪,随即沉静下来,像终于吃饱的野兽,安稳地落回我掌心。
我低头看它。
表面浮现出五道细纹,像五根丝线缠绕成结。那是五女情念的印记,也是神躯的根基。
我把它按回心口。
这一次,没有痛,没有烫,只有一种血脉相连的踏实感。它跳动的节奏,和我的心跳完全一致。
我抬头,望向皇城方向。
天边已有微光,可月亮还没落。血色边缘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像是被谁咬了一口。
龙魂剑落回手中,剑尖轻点地面。我迈步向前,脚步很稳,每一步落下,焦土都微微震颤。
远处,一只乌鸦落在断墙上,歪头看了我一眼,翅膀一振,飞向北方。
我停下,抬手。
指尖一缕金光缠绕,像丝线,又像火苗。我轻轻一弹,那光飞出去,落在乌鸦尾羽上。
乌鸦没察觉,继续飞。
可它飞过的地方,空气留下一道极淡的裂痕,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割开。
我收回手,继续往前走。
紫檀木戒还在震,震得我指尖发麻。这震动不是来自戒指,是来自体内。五情归位,神躯初成,可这具身体还在适应,还在生长。
我摸了摸心口。
骨符安稳,龙髓沉静。可我知道,真正的试炼还没开始。
我走到废墟边缘,停下。
前方是一片塌陷的地坑,深不见底。坑壁上,有三道指节敲出的痕迹,整齐排列,像是某种信号。
我蹲下,伸手摸了摸那三道痕。
指尖传来一丝凉意,像是有人刚在这里停留过。
我盯着那坑底,忽然开口:“你等了三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坑底没回应。
风卷起灰烬,在我脚边打了个旋。
我站起身,龙魂剑横在身前,剑锋映出我的脸。黑发垂落,金瞳沉静,唇边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我抬起手,抹掉那血。
然后,我对着坑底,轻声说:“现在,轮到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