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在土里发烫,像一块刚从炉心掏出来的炭。
江无夜跪在残穴前,掌心贴着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点微不可察的热意,仿佛能从泥土的震颤里听出我的心跳。
我能感觉到龙气顺着戒纹往里渗,缓慢、稀薄,像是从干涸的河床底下挤出的最后几滴水。魂核像是被碾碎后又勉强捏合的灰块,稍一用力就会崩开。但我不能停。
腰牌碎片就在三步外,半埋在泥里,“壬七”两个字被雨水冲得清晰可见。我用仅存的三缕金丝缠住它,一缕探向记忆烙印,一缕借风翩翩留在指尖的血温为引,最后一缕死死钩住江无夜刀背,以防意识断链。
画面闪了一下。
黑袍人站在林边,袖口垂落,露出一截绣着“双蛇缠月”的暗纹布料。他递出一枚铜令,声音压得极低:“三日后,取图,灭口。”
壬七点头,接过铜令塞进怀里。下一瞬,眉心血光炸裂,整个人倒进泥中。
画面断了。
我猛地抽回金丝,魂火一阵摇晃。那图腾不在我的记忆库里——不是合欢宗的标记,也不是南疆蛊族的纹样,更不像灵墟子那批老东西的作风。它太规整,太隐秘,像是某种代代相传的信物,而非临时拼凑的暗号。
江无夜忽然站起身,走到腰牌旁,蹲下,用刀尖轻轻撬起碎片。他没看那“壬七”,而是盯着袖口残留的布丝,用指腹捻了捻,眼神沉了下来。
他知道不对劲。
他转身走向主殿残基,从断柱后取出一个空蛊瓶——叶绾绾留下的联络信物,瓶身刻着一道金蝎纹。他蹲在地上,用刀尖在泥土上画出“壬七”二字,又一笔一划描出“双蛇缠月”的图案。画完,他划破指尖,滴血封印,将土灰扫进蛊瓶,旋紧瓶盖。
然后他抬头,朝远处林子喊了一声:“阿七。”
一道黑影从断墙后闪出,低着头,没说话。
“送去南岭旧庄,交给谢辞。”江无夜把蛊瓶递过去,“说‘风起西岭,月照双蛇’。”
那人接过瓶子,转身就走。
我知道这暗号——十年前我们在乱葬岗活下来的五个人定的血契传讯。十年没用过,因为一旦启用,就意味着灵枢阁内部出了问题,不能走明线,不能信口令,只能靠这层层加密的暗语,把消息像刀子一样插进敌人的盲区。
江无夜回到残穴前,伸手挖出紫檀木戒。戒指还在发烫,但他没再埋回去,而是握在掌心,站了片刻,才缓缓收进袖中。
他靠在断柱上坐下,刀横在膝上,没再说话。
我趁这间隙,强行牵引金丝,回溯娜娜被夺舍那晚的记忆。她当时在我怀里,笑得娇软,眼角朱砂痣红得像要滴血。我借心口烙印感知她的动情程度,却发现南宫寒带来的随从中,没人穿带“双蛇缠月”的衣服。他们的衣饰统一,黑底银边,是灵墟子门下的制式。
不是南宫寒的人。
也不是合欢宗。
那这黑袍人是谁?他为何能调动灵枢阁内门执事?又为何盯上龙脉图?
我忽然想起白若璃曾说过一句话——那是在我练“借脉一息”失败第七次后,她站在阁顶,望着北方山脉,冷声道:“双月为契,蛇吞龙脉者,非人非妖。若见此纹,立刻焚图,断契,逃命。”
我当时以为是警示幻阵的口诀,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她像是见过。
而且,怕过。
我正要再探金丝,突然感应到东市方向传来一阵命格波动——是沈川。他原本平稳的气息猛地一沉,像是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紧接着,龙脉图的命格印记剧烈震颤,像是被人强行剥离。
有人在抢图。
我立刻将残存金丝转向北崖方向。林深的气息还在,但节奏紊乱,拳意凝滞。他没动,却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东西。片刻后,我察觉到清月残躯上的命格出现异样——一条极细的黑线正从她断臂处往心口蔓延,像是活物在爬。
引魂线。
能种这种蛊的人,必须在目标身上留过血,或者——接触过她的体液。清月昏迷这么久,唯一可能下手的就是南宫寒,或者……那个假扮我的人。
但这蛊的纹路不对。不是南疆蛊,也不是合欢宗的情丝引,而是一种更古老的控魂术,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老东西。
我强行在江无夜掌心烙下一个“动”字。
他低头,看到掌纹里浮起的暗红痕迹,立刻站起身,刀入鞘,大步走向主殿残基后的暗道入口。他没点灯,也没喊人,只是在墙上敲了三下。
三长两短。
这是兄弟间的紧急集结令。
我知道他在等反馈。谢辞收到蛊瓶后会传回信号,沈川脱险后也会留下记号,林深若压制不住黑线,会以拳震地三次。
但现在,我们都在等。
江无夜站在暗道口,手按在刀柄上,目光扫过废墟边缘。远处林子安静得反常,连风都停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块碎布——是刚才从腰牌上扯下的袖角残片。他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忽然一皱。
不是香料味,也不是蛊毒的气息,而是一种极淡的腥甜,像是陈年的血混着铜锈。
他把布片塞进蛊瓶,重新封好,低声说:“加一道令——查‘双蛇缠月’出处,追腥线。”
话音落下,他转身走进暗道,身影消失在断墙之后。
我蜷在戒指深处,魂火微弱,但还在烧。
双蛇缠月,壬七内鬼,引魂黑线……这些不是临时起意的布局。它们像是一张网,早就织好了,只等我“死”后,慢慢收紧。
南宫寒夺舍,或许只是这张网中的一环。
而真正拉网的人,一直躲在暗处,看着我的兄弟奔逃,看着我的女人流血,看着我困在戒指里,一点一点耗尽魂火。
他们以为我死了。
但他们不知道,只要还有一个女人为我动情,只要还有一缕龙气能被我感知,我就没真正消失。
江无夜在暗道尽头停下,从墙上取下一枚铜铃。他捏碎铃舌,倒出一张极小的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图在。”
是沈川的笔迹。
他没再展开下一步动作,而是将纸条贴在刀背上,用火折子点燃。火焰升腾的瞬间,我看到他嘴唇微动,说了两个字: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