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夜把那张烧成灰的纸条残角碾在掌心,铜铃碎渣还卡在指缝里。火光熄灭后,暗道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他没动,也没再念那两个字,只是把刀重新插回腰侧,布条缠了三圈,紧得勒进皮肉。
外面风声不对。
不是林子响,是人声。从西岭方向飘来的,断断续续,像茶摊上闲汉扯皮,可字字往龙脉上撞。
“祁少主从葬龙窟爬出来那天,天现双月,地涌黑泉,他手里攥着半幅图,一脚踏碎七煞阵。”
“你听说没?他现在能听百里外人的心跳,谁对他不敬,命格当场就裂。”
“北岭那座废庙,昨夜地底轰了三声,说是祁煜在布‘锁龙桩’,等百派来拜!”
江无夜靠在断墙边,耳朵贴着石缝。这些话不该传这么快。葬龙窟的事连灵枢阁残部都没几个人知道,更别说七煞阵破法、命格感知这种只有祁煜本人才能察觉的异状。现在倒好,街头巷尾说得跟亲眼见了似的,连细节都对得上。
他低头看了眼袖中紫檀木戒。戒面温的,不烫,也不震。可他知道,里面那团魂火还在。昨夜“开始”二字烧完,戒指沉了一瞬,像是吸够了地气,又像是……在等什么。
他没再回暗道,顺着墙根摸到东市边界。茶寮支在街口,三张破桌,五六个汉子围坐着,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祁煜没死!他闭关三月,得龙母真传,现在是半仙之体!”
“你懂个屁,他是借尸还魂!我表哥在南疆见过那阵法,叫‘借脉一息’,得用女人心头血当引子,每到月圆就能活一炷香!”
江无夜坐在角落,要了碗凉茶。他没插话,只是听着。越听越不对劲——这些说法,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连听都没听过的。尤其是“借脉一息”四个字,祁煜从没对外提过,连兄弟间都瞒着。现在却被拿来当街头谈资,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他忽然想起风翩翩昏迷前那句低语:“龙脉图……不能全信……”
当时以为她在说图本身有问题。现在看,问题不在图,而在“图是谁的”。
他起身离开茶寮,绕到西岭商会的后巷。那地方他来过一次,是风翩翩留的暗记,在墙缝里嵌了枚铜钱,正面刻着罗盘纹。他摸出铜钱,翻过来,背面多了道划痕,斜着一撇,像刀锋扫过。
是信号。
风翩翩还活着,而且……在传消息。
他没敢久留,转身往废墟走。刚翻过断墙,就看见主殿前的高台上站了个人。
玄色金纹袍,黑发披肩,腰间龙形玉佩晃着冷光。
是祁煜。
可江无夜没动。
那人站在残碑前,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全场:“我回来了。”
底下十几个残部弟子跪了一地。有人哭,有人喊“少主”,还有人当场割掌献血,发誓效忠。
江无夜藏在断柱后,盯着那张脸。眉眼是祁煜的,可站姿不对。祁煜懒散惯了,说话喜欢歪着肩,手搭在玉佩上打转。眼前这人站得笔直,像根铁杆,每说一个字,右手就下意识往腰间摸一下,像是怕那玉佩掉下来。
而且——他没笑。
祁煜再冷的场合,眼角也会带点讥诮。哪怕杀人,嘴边也挂着三分玩味。这人从头到尾,脸像冻住的湖面。
江无夜用刀尖在掌心划了道口子,血滴在土上,默念血契暗语。他没指望回应,只是想试一试。结果血刚落地,掌心突然一烫,像是有根针从里头扎出来。
他低头。
血痕在蠕动。
不是流,是自己扭成了一串纹路——两蛇交颈,头朝下,尾卷成月牙形。
双蛇缠月。
他猛地攥紧手,把纹路捏进肉里。再抬头时,高台上的“祁煜”正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他身旁两个执事跟着动作,袖口随风掀了一下。
江无夜瞳孔一缩。
那布料底下,绣着极细的银线,弯弯曲曲,正是双蛇缠月的变体——蛇身多了一道逆鳞纹,像是刻意改过,又像是……在模仿什么。
他后退两步,贴着墙根撤回暗道。刚进洞口,就感觉戒指在袖子里震了一下。
不是烫,是颤。
他赶紧掏出来,发现戒面裂了道细缝,像是被什么从里头顶过。他咬破指尖,血滴在裂缝上,瞬间被吸进去。
下一秒,一股意念冲进脑子:
“流言……西岭商会……‘双蛇’乃伪……真纹藏于账册‘壬七’条……小心……有人冒充……”
声音断在“冒虫”后面,像是被刀切断。
江无夜盯着戒指,血顺着指缝往下滴。他知道这意念是风翩翩的。她没直接说“南宫寒”,也没提夺舍,只说“冒充”——说明她察觉了,但不敢明言,怕被人截听。
他把戒指按在心口,闭眼回想茶寮里的每一句话。所有流言都在强调两件事:一是祁煜得了龙脉图,二是他能控龙脉、定命格。可白若璃当年亲口说过——龙脉无形,图只是引子,真纹在骨,不在纸。
真正的龙脉图,不可能被带出葬龙窟。
那这些流言图什么?
不是图财,不是夺宝。
是逼人现身。
要么逼真正的祁煜露魂,要么逼藏图的人跳出来。而南宫寒这时候跳上台,高调认领“少主”之位,不是在抢权,是在配合——他也是局中人,甚至可能是诱饵。
江无夜睁开眼,把刀横在膝上。他没再看高台,而是盯着自己掌心那道未愈的口子。血已经凝了,可那道逆鳞纹的形状还在皮下隐隐发青。
他忽然明白风翩翩为什么强调“伪”字。
双蛇缠月是真的,但出现在这里的是假的。就像流言是真的,但目的不是传话,是设局。
他慢慢把刀鞘抵在地上,用力一撑,站起身。
刚迈步,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钟声。
不是灵枢阁的钟。
是西岭商会的报时铜钟。
当——
当——
当——
三声。
江无夜脚步一顿。
这钟平时只敲两下。三声是紧急联络,只有商会高层遇险才会响。
他回头看了眼戒指。裂缝还在,但不再震。风翩翩的信号断了。
他转身走向暗道深处,从墙洞里取出一块布包。打开,是半幅龙脉图残角,边缘烧焦,中间星点模糊。他没看图,而是把布包反过来,抖了抖。
一张纸片飘出来。
是沈川那张“图在”密信的背面。
之前没注意,现在借着缝隙透进来的光一看——背面有极淡的墨痕,像是被水洗过又晾干的字迹。
他舔了下手指,轻轻一抹。
字显了出来:
“西岭账房,壬七,子时交割,货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