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零年代的汉东大学,仿佛一个微缩的时代舞台。梧桐大道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下斑驳的光影,莘莘学子怀抱理想,步履匆匆。对于灵魂穿越而来已三年的李为民而言,这里既是他适应新世界的港湾,也是他布局未来的起点。
他隐藏着惊世骇俗的身份——京城李家的嫡孙。在汉东大学,这只是一个讳莫如深的传闻。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举手投足间那份与生俱来的从容与贵气,猜测他来自某个显赫家族,但具体底蕴如何,无人能窥其全貌。他刻意低调,将这份背景化为若有若无的气场,反而更引人探究。
命运的丝线将他与政法系的祁同伟缠绕在了同一间宿舍。此时的祁同伟,尚未被后来的权欲与愤懑侵蚀,他挺拔俊朗,才华出众,是政法系公认的翘楚,也是从山沟里挣扎出来的凤凰男。只是,那过于敏感的自尊和偶尔因出身流露出的倔强,在李为民眼中无所遁形。
“同伟,这份经济数据分析报告你看看,或许对你的‘农村法治现状研究’有点启发。”李为民将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推过去。
“学长,这……”祁同伟有些迟疑,他知道李为民的东西总是切中要害,价值不菲。
“拿着,互相学习。政法不懂经济,如同飞鸟折翼。”李为民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类似的情景不胜枚举:多出来的食堂饭票,“恰好”闲置的参考书籍,关键时刻几句拨云见日的点拨……李为民用他细腻的方式,维护着祁同伟脆弱的自尊,也悄然拓宽着他的视野。祁同伟心中感激,也愈发敬畏这位深不可测的学长。他知道李为民背景通天,却聪明地从不追问底线在哪里。这份默契的尊重,筑起了两人牢固的友谊。
相比之下,李为民与另一位校园“风云人物”——侯亮平的关系,就显得微妙而紧张。侯亮平同样才华横溢,相貌英俊,但与祁同伟的坚韧内敛不同,他更显得外放甚至有些张扬。尤其让李为民不喜的是,侯亮平对来自京城、家世优越的钟小艾近乎亦步亦趋的态度。
一次在法学社的讨论会上,议题是关于“公平与效率”。祁同伟结合自身见闻,阐述基层法治资源匮乏的问题,言辞恳切。侯亮平却立即引经据典,高屋建瓴地批判其中“可能存在的狭隘经验主义”,言语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自上而下的审视味道,目光还时不时瞟向坐在前排的钟小艾,仿佛在寻求认同。
钟小艾则微微颔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笑容。她那副天生的优越感,让李为民暗自皱眉。
讨论结束后,李为民走到祁同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旁边的侯亮平听到:“同伟,讲得很好。理论源于实践,真正的智慧往往在泥土里,而不是在象牙塔的云端。”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侯亮平,“纸上谈兵,终究隔靴搔痒。”
侯亮平脸色微变,想要反驳,却被钟小艾一个眼神制止。她打量了一下气度沉稳、明显与她属于同一种“圈子”,却姿态迥异的李为民,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最终只是淡淡地说:“亮平,我们走吧。”
与侯亮平的不对付相反,李为民与陈海的关系却相当融洽。陈海性子憨直、重情义,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李为民欣赏他的赤诚,两人偶尔在球场相遇,或是在食堂同桌吃饭,总能聊上几句。陈海对这位背景神秘却平易近人的学长也颇有好感。因为李为民和祁同伟是室友,连带陈海与祁同伟的关系也更近一层。不过,在李为民有意无意的影响下,祁同伟与陈海的姐姐陈阳,虽然相识,也彼此欣赏,却并未如原定命运那般发展出恋情,更像是彼此尊重、谈得来的好朋友。李为民深知那场地位悬殊的恋情可能带来的苦涩,他更希望祁同伟能先立稳脚跟,不被过早的情感羁绊所困,祁同伟也隐约接受了学长的这份关怀。
夜深人静,宿舍里只剩下李为民和还在挑灯夜读的祁同伟。橘黄色的台灯映照着祁同伟专注的侧脸。
“同伟,快毕业了,有什么初步想法吗?”李为民递过一杯热水,状似随意地问道。
祁同伟放下手中的《刑事诉讼法学》,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迷茫:“留省城的名额有限,回老家……又不甘心。学长,你呢?你肯定有更好的去处吧?”他想象着李为民会进入某个核心部委,或者执掌大型金融机构的光明前景。
李为民摇了摇头,目光穿越窗户,投向无边的夜色,语气斩钉截铁:“我申请了去一个贫困乡镇,从最基层干起。”
“什么?去乡镇?”祁同伟霍然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李为民这种背景的人的人生规划想象。“学长,你为什么……?”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李为民收回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光辉,“同伟,我们学了这么多知识,如果不能用于改变最需要改变的地方,那和镜花水月有何区别?金融是活水,应该流向最干涸的土地。我想去看看,我能为那里做点什么。”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低沉而充满信任:“同伟,你是条真龙,汉东这方池塘困不住你。你能力比我强,心志也比我坚韧。等我下去,把路稍微趟平一点,你毕业了,就来帮我,如何?基层虽然艰苦,但舞台够大,能让我们甩开膀子干一番真正的事业!远比在机关里论资排辈、看人眼色要痛快!”
祁同伟听着这肺腑之言,看着学长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待,只觉得一股热流涌遍全身,胸膛剧烈起伏。他被这份知遇之恩和宏大的抱负深深震撼了。所有的迷茫和不确定,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安放之处。他猛地抓住李为民的手,用力握紧,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学长!承蒙你看得起!我祁同伟在此立誓,只要你需要,刀山火海,我绝不皱一下眉头!毕业之后,我定去寻你!”
第二天,李为民便悄然收拾行装,如同他三年来一样低调地离开了汉东大学,没有惊起太多涟漪,却在某些人心中投下了重重的石子。
京城,西山,一座看似寻常却戒备森严的四合院。
书房内,红木家具沉淀着岁月,墙上的军事地图无声诉说着往昔的金戈铁马。气氛肃穆。
李为民的爷爷,那位从战火硝烟中走出、虽已退隐但威严依旧的老人,身着旧军装,闭目盘着手中的核桃,不怒自威。
父亲,在某个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部委担任领导,神色严峻,坐姿笔挺。
母亲,眼神中交织着骄傲与难以掩饰的忧虑,目光始终停留在儿子身上。
“毕业了。路,想怎么走?”爷爷缓缓睁开眼,没有废话,直接核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李为民深吸一口气,身姿挺拔如松,清晰而坚定地陈述了自己的决定:“爷爷,爸,妈。我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向组织申请,到一个贫困乡镇去工作,从最基层做起。”
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母亲最先按捺不住,语气急切:“为民!你……你是不是太冲动了?基层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吃苦受累不说,能有什么发展?留在京城,或者去你爸那边的系统里,哪个起点不比那高?何必去受那份罪?”她眼中满是心疼。
父亲没有立即表态,只是用深邃的目光审视着儿子,仿佛要穿透他的外表,看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和规划。
爷爷手中的核桃停止了转动,他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微微眯起,一丝极淡的激赏从眼底掠过。
“详细说说。”父亲沉声开口,言简意赅。
“我的理由有三。”李为民成竹在胸,条理分明,“第一,专业实践。我学的是金融经济,贫困地区最缺乏的就是发展资金和科学的产业规划。我的知识在那里能直接转化为生产力,接受最真实的检验。第二,深入了解国情。不了解最基层的农村、农业和农民,任何关于国家发展的讨论都是空中楼阁。第三,”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沉稳有力,“我认为,这符合我们李家的家训和责任。真正的路,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而不是依靠祖辈的余荫铺就。我想走一条属于自己的,扎实的路。”
“好!好!好!”老爷子连道三声“好”,猛地一拍茶几,核桃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闷响,“这才是我李家的种!有骨气!有担当!整天在皇城根下看报告、听汇报,能看出个屁的真实情况!就得扑下身子,到群众中间去,到最困难的地方去!这才能知道民生疾苦,才知道你端着的饭碗有多重!我支持!全力支持!”
父亲脸上严峻的线条也柔和下来,缓缓点头:“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尊重。记住,下去了,就要沉下心,向群众学习,干出实绩。家里是你最后的堡垒,但前方的每一步,都要靠你自己去丈量。”
“可是……”母亲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爷爷大手一挥,斩钉截铁:“没什么可是!男人大丈夫,就当胸怀天下!为民这是去建功立业,是光荣!是正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得到家中两位掌舵人的鼎力支持,李为民心中最后一丝顾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和昂扬的斗志。
他知道,汉东大学的篇章已经翻过,属于他李为民的基层征程,正式拉开了序幕。祁同伟那掷地有声的承诺,如同一颗充满生命力的种子,已深埋于泥土之下。而侯亮平、钟小艾那些人,或许将来还会在更高的层面相遇。陈海的友情,也是一份难得的羁绊。
所有的因果都已种下,命运的齿轮开始加速转动。他这只来自未来的蝴蝶,已经扇动了翅膀,必将在这波澜壮阔的时代,卷起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
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越过书房的窗棂,投向了南方那片广袤而充满希望的土地。那里,将是他理想的试炼场,也是他传奇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