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正浑身筛糠般颤抖,连连叩首:“臣不敢!臣绝不敢欺瞒娘娘!定当直言不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宜修缓缓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扫过他惨白的脸色,语气复归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起来吧。本宫听闻近日月色晦暗,星象异动,竟是危月燕冲月之兆?”
监正心头巨震,不敢再有半分隐瞒,躬身急道:“娘娘明鉴,星象确有此异动!危月燕乃北方星宿,危者,高也,高而有险,故星相大凶。历来此星冲月,主后宫不宁、国本动摇。因其属危月,宫中主月者,昔日是太后,如今便是娘娘您。且这危月尾带小星,更指北方高处有女子孕事暗成,虽太后已然崩逝,可娘娘主掌后宫,此星象若不解,只怕于娘娘安危、后宫安稳都大有妨碍!”
“本宫也正为此忧心。”宜修放下茶盏,语气添了几分凝重,面色也有些萎黄,看起来的确着急,“可你忘了?甘露寺虽不在北方,但甄嬛如今移居的凌云峰,恰是京郊北方高峰,正合这‘北方高处’的星象玄机。”她话锋骤然一凛,目光如寒刃般死死锁住监正,“她前番恃宠而骄,忤逆圣意出宫,如今偏居此险地,暗应‘妖星踞险’之说——若让她回来,岂不是坐实了祸乱后宫、动摇国本的预兆?”
剪秋早已会意,适时从屏风后轻步走出,双手捧着一方紫檀木匣,匣身雕着工巧细密的纹路,她躬身趋前,将木匣稳稳搁在监正面前的案上,动作恭敬不疾不徐。匣盖未启,已能从缝隙中瞥见点点灼目珠光,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桌面微沉,连空气都似染上了富贵逼人的气息。
“星象解读,本就存乎一心。”宜修语气转厉,威压更甚,“你明日早朝奏疏中,需这般言明:危月燕冲月,祸根在北方高峰妖星,此星不除,天象难平,而甄嬛正是应兆之人。唯有将她永镇凌云峰,隔绝尘嚣,方能护本宫安康、固大清国本。”
监正望着那方木匣,喉结剧烈滚动,额上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虽新任,却也早听闻前任监正因忤逆皇帝皇后、曲解星象而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更知这匣中财物定是价值连城,足够他全家富贵半生。
“这些,是本宫赏你的。”宜修语气骤然放缓,竟带了几分温和,“你女儿年方及笄,本宫已吩咐内务府,将她的名字列入下届选秀名册。”她指尖轻轻点在案上“敛翼待时”四字,笑意未达眼底,“若此事办得妥帖,合了皇上与天象之意,封个答应、官女子也不在话下,往后你便是国丈了,阖家荣光指日可待。”
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宣纸上的墨迹,话锋暗转:“这‘敛翼待时’四字,是本宫亲手所书。你初掌钦天监,正是该沉心蛰伏、审时度势的时候,莫要学那急功近利之辈,坏了自己的前程。”说着,她抬手示意剪秋,“把这幅字卷起来,赏给他。”
剪秋连忙上前,取过镇纸,小心翼翼将宣纸卷起,双手递到监正面前。
宜修目光骤然转冷,带着刺骨的警示:“可若你敢阳奉阴违,或是泄露半分今日之言——上一任监正的头颅,你女儿的前程,还有这‘敛翼待时’的期许,便都成了泡影,你可记牢了?”
监正浑身一颤,双手接过字卷紧紧抱在怀中,仿佛那不是一幅墨宝,而是身家性命的凭依,忙叩首道:“臣……臣遵娘娘懿旨!明日便将奏疏呈上,力陈甄嬛乃应兆妖星,需永镇凌云峰,以安天象、护娘娘、固国本!臣定当谨记‘敛翼待时’四字,不敢有半分差池!”
宜修嘴角勾起一抹淡不可察的笑意,挥了挥手:“退下吧,好生办差,本宫不会亏待你。”
监正捧着沉甸甸的木匣与皇后墨宝,躬身退去,靴底碾过青砖的轻响渐远,听涛馆的寂静瞬间凝如寒铁。宜修重新执起狼毫,笔尖饱蘸浓墨,手腕沉稳发力,在素宣上落下新的字迹。依旧是“敛翼待时”四字,墨色沉得似万年寒潭凝冰,笔锋带着穿纸裂帛的暗劲,一笔压着一笔,宛如在给凌云峰的峰峦缠上铁索,给山间的云雾钉下栓桩,要将那峰上之人,死死锁在北方高峰的困局里,断了她所有归途与念想。
她搁笔时,指尖在“时”字的收锋处重重一点,力道透纸,仿佛已敲定了结局。窗外,夜枭一声凄厉低啼,划破沉沉夜色,却连半点回响都未留下,便被更深的寂静吞噬。
养心殿内,明黄帘幕低垂如堵,严严实实掩去殿外的星残月暗。御案上奏折堆叠如山,烛火摇曳间,皇帝指尖捏着钦天监那份奏疏,指腹将疏上“祸及中宫”四字磨得发毛,目光如钉,死死钉在“北方高峰孕女”几字上,眉心蹙成一道深壑,额角青筋隐现。
案头龙纹铜灯的光晕里,飞蛾奋不顾身扑向烛芯,细微的噼啪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像是在催逼抉择。他指尖悬在朱批栏上方,笔杆被握得微微发颤,迟迟未曾落下——星象示警关乎中宫安稳、国本根基,容不得半分轻忽;可旧人眉眼、往昔情分,又在心头翻涌,扯得他心口发紧。夜风卷着寒意从窗棂溜入,猛地吹动帘幕,烛火剧烈晃了晃,将他挣扎的身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时而如决断的帝王,时而似困于情丝的凡人,难分难辨。
“危月燕冲月……”他低声沉吟,指尖在奏疏上轻轻敲击,指腹滑过鬓角,触到几茎泛白的胡须——岁月无声,竟已在他鬓边添了霜色。“北方高峰,孕女……”
脑海中瞬间闪过凌云峰的影子,甄嬛移居彼处的消息,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星象之说玄之又玄,若仅凭此便禁绝一人回宫,未免太过武断。再者,宜修虽是自己的皇后,多年相伴,可夫妻情分终究平淡,远不及往日对甄嬛的炽热,此刻倒也不全是为了宜修安康担忧,更多的是忌惮“动摇国本”的凶兆,怕这江山基业,经不起半分风波。
正思忖间,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景仁宫总领太监江福海一身青袍,神色慌张地跪地叩首,声音带着难掩的急切:“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头风之疾突然发作,较之往日凶险百倍,此刻已然晕厥数次,太医正全力施救,奴才斗胆请皇上即刻移驾景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