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她慢慢走回镜子跟前坐下,指尖轻轻摸着冰凉的镜面,那动作慢得像在摩挲整个紫禁城的命数,又像是在掂量着什么:“传我的话,从今天起,景仁宫关上门不见外人,每天焚香念经,给太后超度祈福。外头来的所有文书,一概不接;想来求见的人,一概不见。”
她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那笑意却没传到眼睛里,反倒比夜里的寒气还冷:“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事儿跟我半点儿关系没有。是年家那对姐妹太张扬,是寿康宫的太妃不懂收敛,是礼部侍郎急着往上爬,是他们自己乱了方寸,跟本宫没关系。”
剪秋愣愣地跪在地上,脸上满是不解:“主子……您这是要……退一步?”
“退?”宜修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嘲讽,又透着几分笃定,“不,是藏。皇上现在护着年家,就跟护着自己的脸面似的,我要是硬跟他们对着干,就是不识趣,自找没趣。可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今天他能护着年世兰,明天呢?后天呢?”
她微微侧过脸,月光落在她眉眼间,一半亮,一半暗,声音轻得像风穿过松林,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你记着,清白最怕的从来不是被污蔑,而是沉默。等日子久了,等所有人都不再提这场流言,等所谓的‘真相’被岁月一点点埋了,到那时候,年世兰守着的‘清白’,也不过是个没人在意的空壳子罢了。”
说着,宜修缓缓步入后厅的佛堂,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念:“阿弥陀佛,本宫无能,既然年家暂时动不得,那就她吧。”
剪秋跟在后面,顿时震悚不已。主子此刻焚香礼佛的模样瞧着无比诚心,可嘴里说的却是这般恶毒虚妄的言语,分明是在亵渎神灵。她满脸迷惘,只得凑上前小声嘀咕:“奴婢愚笨,请主子明示,‘她’到底是谁?”
宜修抬眼,目光落在佛龛里那尊庄严神圣的缅国玉佛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眼下她还没进宫,腹中的龙胎月份也不小了吧,要是再不动手,恐怕真的来不及了!阿弥陀佛。”
剪秋望着宜修的背影,忽然就懂了。主子从来就没退过,她只是把锋芒藏了起来,像一头憋着劲儿蛰伏的兽,等着下一个最好的时机,再给对方致命一击。殿里的沉水香还在袅袅地飘着,却怎么也暖不透这满屋子的寒凉。
数日后
景仁宫听涛馆内,檀香袅袅,缠绕着案上狼毫。宜修青丝仅用一枚翡翠嵌东珠扁方疏朗绾起,扁方两侧嵌着数颗饱满东珠,末端坠着点点猩红宝石,衬得乌发如瀑,清贵中透着几分冷寂。她伏案挥毫,笔锋落处,“敛翼待时”四字力透纸背,较之往日更显沉稳利落,不见半分滞涩。
剪秋敛声屏气地趋步上前,先抬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碎发,又俯身将案上歪斜的镇纸扶正,而后才小心翼翼捧出一盏浓酽的紫参茶,茶盏底垫着块素色锦帕,缓缓搁在砚台左侧寸许处——那是宜修惯用茶盏的位置,分毫不差。她屈膝半蹲,附耳时气息都刻意放轻,低声禀报道:“娘娘,新任钦天监监正已在外头等候传召多时了,奴才瞧着天儿凉,还让小太监给他备了碗热茶暖身。”
宜修未曾抬眼,指尖捻着狼毫在砚边轻掭,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圈浅淡墨痕,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喜怒:“让他进来。”
剪秋应声起身,退后半步时裙摆轻扫地面,竟无半点声响。她先抬手拂了拂案前微尘,才转身轻步退至门边,掀帘时动作轻柔,低声对门外说了句“监正大人,娘娘请您入内”,而后垂手立在帘侧,目光低垂,不敢僭越半分。
监正身着石青色补服,躬身而入,刚要俯身行跪拜大礼,便被宜修抬手淡淡止住:“免了。你们皆是为朝廷效力,亦是为皇上分忧,不必多礼。”她终于抬眸,目光如浸了冰的墨,扫过监正额角微汗的局促神色,指尖笃定地敲了敲案上宣纸,墨字随指尖震动似有锋芒,她语气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试探:“你初掌钦天监,星象观测之事,可还顺手?”
“回皇后娘娘,托娘娘福,一切尚算顺遂。”监正躬身应答,额角已沁出薄汗——他深知这位皇后手段深沉,今日深夜传召,绝非闲谈。
宜修端起紫参茶,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盏边缘,浅啜一口,茶气醇厚暖了喉间,眼底却凉得像浸了寒潭:“顺遂便好。只是本宫记得,上一任监正,当初偏要曲解星象,将本是大凶的‘孤辰犯主’说成是‘冲喜’吉兆,硬劝皇上行祈福之事,结果呢?”
她话音一顿,目光骤然锐利如刀,直直刺向监正:“祈福大典刚过三日,太后便崩逝了。皇上盛怒之下,说他妖言惑主、罔顾国运,一道旨意便让他身首异处,连家人都受了牵连,你可知晓?”
监正后背瞬间浸透冷汗,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臣、臣惶恐!臣知晓此事!”
“知晓便该记牢。”宜修将茶盏重重搁回案上,瓷盏与锦帕相触的脆响,在寂静的馆内格外刺耳,“你初掌钦天监,本宫本愿信你敬畏天命、不敢欺瞒,可星象之事关乎皇室安危、大清气运,容不得半分虚言粉饰。”
她指尖叩上案上“敛翼待时”的宣纸,力道沉稳,每一下都似敲在监正心上:“你要认清楚,为本宫办事,便是为皇上办事,只有后宫安稳无虞,皇上才能安心理政,前朝才可无忧无虑;皇上圣心无忧,方能护大清江山稳固、百姓安康,这便是实打实的为大清造福。
反之,若你敢学上一任那般,曲解星象、混淆视听,妄图攀附钻营,他的下场,便是你的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