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嗻!”苏培盛连忙应下,转身快步去传旨。
不多时,温实初便捧着药箱,跟着小太监匆匆赶来。当听闻要往凌云峰为甄嬛诊脉时,他握着药箱的手猛地一紧,眼底却一片死寂,宛如结了冰的寒潭,寻不见半分波澜。他躬身领旨,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旁人的事:“臣……遵旨。”
一路快马加鞭,待温实初抵达凌云峰时,已是暮色沉沉。殿内烛火摇曳,甄嬛正扶着槿汐的手在廊下等候,见他来,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欣喜与不安。
可温实初没有半分往日的热络。他提着药箱屏退小太监后,一步步走上前,躬身行礼,声音冷淡得似冰:“莞嫔娘娘安好。”
这声“莞嫔娘娘”生疏得让甄嬛心头一怔。从前他总唤她“嬛儿”,语气里满是恭敬与关切,如今却只剩疏离与淡漠,像隔了层化不开的寒雾。
甄嬛压下心中的异样,脸上浮出几分虚弱的笑意:“实初哥哥,劳你特意跑一趟。”
温实初抬眸,目光掠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又飞快移开,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娘娘有孕,一切关乎龙裔平安,臣并不敢怠慢。”他说着便放下药箱,取出脉枕,“请娘娘伸过手来,臣给您请脉。”
甄嬛依言伸手,指尖微微颤抖。温实初的手指搭在她腕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缩了缩。他诊脉的动作很快,没有半分迟疑,片刻后便收回手,语气仍无起伏:“娘娘脉象平稳,胎像尚安,只是山里寒气重,需多注意保暖,切不可劳累。”
他从药箱里取出几包药材,递给一旁的槿汐,声音里带着几分公式化的叮嘱:“这是安胎的药方,每日一剂,煎服两次。另外,娘娘需忌生冷、忌辛辣,多卧床休息,不可再像今日这般在廊下久站。”
甄嬛望着他这副冷淡模样,心中泛起一丝复杂滋味。她清楚,自她决意利用皇上名义回宫,自她腹中怀上允礼的孩子,温实初对她,就早已不是从前那般忠心热络了。那份曾藏在恭敬下的关切,如今全化作了避之不及的疏离。
“有劳实初哥哥了。”她轻声道,语气里掺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愧疚,像投入寒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激起。
温实初躬身行礼,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娘娘安心养胎,臣……先行告退。”说罢便提着药箱,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没有半分留恋,仿佛这凌云峰的一草一木,都成了他不愿多待的缘由。
待温实初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槿汐才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怅然:“娘娘,温大人他……”
“我知道。”甄嬛打断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却很快被坚定取代,“他是怪我,怪我为了回宫,不择手段。”她轻抚着小腹,语气里满是自辩的无奈,“可我没有别的选择。为了胧月,为了这个孩子,我必须回去。”
槿汐垂眸,不再言语。她何尝不是被推着往前走,看着昔日情分一点点冷却,看着娘娘为了目的步步算计。温实初的冷淡,她看在眼里,心中却没有半分同情——路是娘娘自己选的,如今这般疏离,原是咎由自取。殿内的烛火依旧摇曳,映着两人沉默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那是人心疏离后,再也拢不回的凉。
那日天寒,细雪纷飞,宫院檐角积着薄薄一层白霜,连空气都透着刺骨的冷。宜修身着银光锦翟凤纹氅衣,玄色凤羽纹在素白天地间愈发显雍容,外罩的素白狐裘边缘滚着细密的银狐毛,每走一步,毛边轻晃,衬得她步履端庄如踏雪而来的神只。她刚踏入殿门,目光先扫过满室缟素,眼底迅速凝起一层恰到好处的湿意,随即快步上前,含泪执起舒太妃的手。指尖先轻轻焐了焐太妃冰凉的手背,动作温柔得不见半分架子,声音更是温软如化冻的春水:“太妃节哀顺变。”
她微微俯身,语气里满是痛惜与敬重:“允礼贤弟一生忠谨,为国为民,当年替皇上平定敦亲王之乱时,连皇上都赞他‘有古之良将风’。如今虽遭此横祸,然圣心悲恸,已追封他为和硕果亲王,谥‘恭毅’,这可是宗室少有的殊荣,实乃允礼贤弟的体面,更是您的荣光,天地共鉴。”她顿了顿,拇指轻轻摩挲着太妃的手背,目光恳切:“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莫让亡者在天之灵不安,也莫让本宫……让六宫姐妹担心。”
语罢,她转头看向一旁泣不成声的玉隐,眼中的痛恨瞬间化作浓得化不开的怜惜,只是那怜惜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不过是甄嬛身边的侍女,侥幸得了名分,如今却要顶着“果亲王嫡福晋”的头衔撑场面。她上前一步,轻轻将玉隐单薄的身子揽入怀中,先抬手理了理她被泪水打湿的鬓发,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一件易碎却不值钱的摆件:“玉隐,我知你此刻心碎欲绝,可你要记着,你如今已是堂堂果亲王嫡福晋,肩上担着的是允礼的香火,是这王府的兴衰。”
她握着玉隐的手,指腹轻轻按在她颤抖的手背上,语气沉了几分,却满是“为你着想”的恳切,只是那恳切里裹着刺:“元澈还小,离不开母亲;太妃年高,经不住再受打击。你若倒了,这一大家子,可就真散了。”她拍了拍玉隐的背,声音又软下来,带着中宫娘娘的大气与暖意,却更像一种施舍:“本宫虽为中宫,琐事缠身,不能日日照拂你,可你记着,往后若有难处,哪怕是半夜敲景仁宫的门,本宫也必定不会推辞。”
说罢,她亲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匣。锦匣是上好的云纹织金缎,边角用银线缝缀,连系带都是成色极佳的明黄丝绦,针脚细密得不见半分线头,一看便知是耗费心力的精心准备,只是这份精心,原是为了更狠的算计。
她缓缓打开锦匣,指尖先轻轻拂过匣内铺着的素色绒布,才将内中御赐的沉香木牌位稳稳捧出。牌位上“果亲王允礼之灵位”七个字刻得工整大气,笔画间嵌着细细的金粉,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旁边并排放着一对白玉莲花烛台,玉质莹润如凝脂,花瓣纹路清晰得能看见细微的脉络,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
宜修的目光落在玉隐骤然绷紧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随即又被温柔覆盖。她柔声解释,声音里满是“贴心”的关切,却刻意将每个字都往玉隐心上扎:“这牌位是御赐的体面,可这对白玉烛台,是本宫特意命人从甘露寺求来的。”
她刻意加重了“甘露寺”三个字,眼尾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玉隐指尖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心中冷笑——她怎会不知,玉隐平生最恨的,便是那个曾在甘露寺修行,连带着让皇上都频频纡尊降贵去祈福的甄嬛?如今提这三个字,不过是要让玉隐记着,她的身份、她的体面,从来都比不过那个女人的一根头发,更要让她知道,这王府的哀戚,原也有甄嬛的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