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未久,山风仍裹着残寒,苏培盛便揣着皇帝的嘱咐,捧着簇新棉袍与乌沉沉的汤药,踏碎凌云峰的薄雪而来。殿门刚开一道缝,便见甄嬛斜倚在槿汐臂弯里,素白着脸,脚步虚浮得似一阵风就能吹倒,连鬓边那支玫瑰金簪都晃得人眼晕——那是前几日皇帝特赐的,此刻倒成了她柔弱的注脚。
“娘娘慢些!”苏培盛忙要上前搀扶,甄嬛却猛地抬手捂嘴,踉跄着扑到廊下花盆边干呕起来。单薄的肩背剧烈起伏,喉间溢出的细碎声响,恰好能让苏培盛听得真切。槿汐紧随其后,慌慌张张从袖中掏帕子,声音里的焦急像温水化冰,软得恰到好处:“娘娘这几日总这样,莫不是山里寒气侵了体?要不,还是请温大人来把把脉吧?”她说着,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攥紧,毕竟从前在宫里甄嬛十分得宠并自视清高,哪里曾用这般作态?如今为了回宫,连“孕事”都要演得这般逼真,连带着她,也要成这戏里的帮凶。
甄嬛接过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眼尾却红了半截,见苏培盛快步上前,竟露出几分慌乱,仿佛被撞破了天大的秘密。苏培盛是宫里滚了几十年的人,哪能看不出端倪?再想起上月皇帝留宿之事,心里早有了七八分谱,却还是躬身问:“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山里吃食不合胃口?都是奴才无能,这御膳房的总管一向都是听命于皇后娘娘与华贵妃的…”
甄嬛垂眸,耳尖泛着薄红,声音压得极低,却仍带着几分未散的宫仪,软中藏着不容错辨的身份:“不是什么吃食的缘故,劳烦苏总管挂心……其实……”她顿了顿,抬眼时眼底添了羞赧,还有几分不安,“这还是上月皇上来看本宫的那回……许是……许是有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只是…不知您这身孕有多长时间了…”苏培盛眼睛顿时亮了,忙不迭躬身行礼,语气里的喜悦掺了几分真切,毕竟娘娘有了龙裔,皇上定然欢喜,槿汐那边也能松快些。
“公公小声些!本宫毕竟是被众人欺凌才不得不出宫,还是会怕隔墙有耳。”甄嬛连忙拉住他,指尖轻轻搭在苏培盛袖口,语气急切得像怕惊了什么,“其实算来也不过月余,这事儿还没请太医确诊,只是本宫这几日总恶心乏力,才敢这般猜测。而且……”她眼底闪过一丝忧虑,目光落在苏培盛身上,满是托付的恳切,“还请公公只让皇上一人知晓。如今本宫在凌云峰,远离宫廷,这胎像若是不稳,经不住折腾。再者,宫内人心浮动,皇后与祺贵人素来对本宫多有不满,若是消息传出去,有人借机生事,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这话听得情真意切,连眼尾的红都像是忧思染的。槿汐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却有些莫名的紧张:娘娘嘴上怕出岔子,心里打的何尝不是借这胎像,让皇上彻底记挂、早日接本宫回宫的主意?而她,不过是娘娘用来稳住苏培盛、传递消息的工具罢了。
苏培盛忙躬身应下,语气比往日恭敬了三分:“娘娘放心!奴才知道此事得轻重,定不让第三人知晓!这就回宫给皇上报喜,一定说动皇上让新任的太医院院判周函大人来给娘娘诊治!娘娘可不知道这周函大人出身杏林世家,父兄都曾任先帝爷的贴身太医…”
甄嬛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感激的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打断苏培盛的话:“有劳公公了。只是此事关乎龙裔,务必稳妥些,以本宫目前的身份哪里配周函大人去替我诊治?还是温实初温太医吧!本宫信得过他。”
“娘娘说的哪里话!”苏培盛摆手,“这是皇上的心头肉,奴才拼了性命也会守好秘密!”说罢,连带来的棉袍与汤药都忘了放下,只匆匆嘱咐槿汐“好生照料娘娘,万不能出半点差错”,便踩着残雪往山下赶去。
待苏培盛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殿外的风卷着残雪打在窗棂上,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宫里的私语。甄嬛脸上的羞赧与慌乱瞬间褪得干净,只剩下一片沉静,她抬手轻抚小腹,眼底满是对未来的笃定:这步棋,本宫走对了。
槿汐走上前,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娘娘,苏总管这就去报信了,想来不出三日,皇上定会亲自来一趟。”
“嗯。”甄嬛应了一声,目光望向京城的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有了这孩子,回宫的路,就好走多了。”
槿汐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是啊,娘娘的路好走了,可她的路呢?自从被娘娘“托付”给苏培盛,她的一生,就早已被辜负,被碾碎。如今面上虽是坚贞无二的主仆,可内里那道裂痕,却早已深不见底,再也无法愈合。她轻轻应了声“是”,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连她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风雪依旧敲打着窗棂,可殿内却暖融融的。甄嬛将斗篷裹在身上,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她知道,这凌云峰的日子快要结束了,而属于她和允礼孩子的新未来,正在不远处等着她。窗外的寒梅,在风雪中绽放着花苞,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新生。
御书房内,苏培盛连喘带跑地将甄嬛有孕的消息禀明,皇帝手中的朱笔“啪”地落在奏折上,墨汁晕开一大片,他却顾不上擦拭,只猛地起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你说什么?莞嫔……她有了?”
“是!”苏培盛躬身应道,语气里满是激动,“莞嫔娘娘说,约莫是上个月您去凌云峰那回怀上的,这几日总觉得恶心乏力,奴才瞧着,定是有了龙裔!”
皇帝来回踱了几步,胸口剧烈起伏,连声音都带着颤抖:“好!好!太好了!”他猛地一拍桌案,对着苏培盛厉声道,“快!传朕旨意,让温实初即刻前往凌云峰,给莞嫔请脉安胎!务必好生照料,若有半分差池,朕唯他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