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夜带着重霜,百草谷的“七州同”藤叶上结着层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周小满提着灯笼巡夜,灯笼的光晕在藤架间晃动,忽然照见地上有串陌生的脚印——脚印很深,边缘带着泥,显然是从谷外闯入的,径直通向林辰的书房。
“谁?”小满握紧了灯笼杆,掌心沁出冷汗。这串脚印很新,像是刚留下的,而林辰的书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投着个佝偻的身影,显然还在看书。她正想喊人,就见书房的窗棂“吱呀”响了一声,一道黑影如蝙蝠般掠出,手里还攥着个布包,看形状像是林辰常放在案头的那卷《七州藤谱》孤本。
“抓贼!”小满的喊声刺破夜空,黑影显然慌了神,脚步踉跄了一下,撞在“七州同”的藤架上,藤条剧烈晃动,冰晶簌簌落下,砸在地上清脆作响。
“什么人?”林辰的声音从书房传来,紧接着是推门声。他提着盏油灯追出来,昏黄的光映着他苍老的脸,却带着股不同寻常的锐利。黑影见被发现,转身就往谷外窜,身形快得像阵风,转眼就消失在藤影深处。
“别追了林爷爷!”小满赶紧跑过去,想拉住他,却见林辰把油灯往石桌上一放,竟抬脚追了上去。他的动作算不上快,却异常稳健,铁拐杖在地上一点,身形便如枯叶般向前飘出半尺,恰好避开缠绕的藤条——这姿态,绝不像个寻常的老药农。
小满看得目瞪口呆,赶紧喊来阿木尔和苏文。三人举着灯笼追出去,只见林辰的身影在藤架间穿梭,铁拐杖时而拄地,时而如长鞭般横扫,逼得黑影不得不放慢速度。黑影似乎没想到一个老头竟有这般身手,慌不择路地往谷外的乱石坡跑,那里藤条稀疏,更利于逃脱。
“他要抢《藤谱》!”林辰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那卷孤本里记着“七州同”的培育核心,若是落入歹人之手,七州的藤田怕是都要遭殃。他忽然加快脚步,铁拐杖在一块巨石上猛地一撑,身形竟腾空而起,越过半人高的石坎,落在黑影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黑影吓了一跳,回身甩出把短刀,刀光在月光下闪着寒芒。小满吓得尖叫,却见林辰不慌不忙地侧身,铁拐杖如灵蛇般探出,精准地磕在刀背上,“当”的一声脆响,短刀竟被震飞出去,插进旁边的藤干里,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你到底是谁?”黑影的声音带着惊恐,他显然没料到这个老头竟是高手。林辰没有答话,只是步步紧逼,铁拐杖在地上划出半圆,隐隐封住了黑影的退路。他的步法很特别,看似缓慢,却总能抢在黑影之前堵住去路,像在地上画着无形的藤结,把对方困在其中。
阿木尔和苏文终于追上来,举着灯笼照亮了乱石坡。小满这才看清,林辰的衣襟已经敞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里衣,而他握拐杖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竟有层薄薄的茧——那不是握药锄磨出的茧,更像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痕迹。
黑影见势不妙,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想点燃旁边的干草。“想烧藤?”林辰低喝一声,铁拐杖如流星般甩出,准确地打在黑影手腕上,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被他一脚踩灭。紧接着,他欺身而上,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抓住了黑影攥着布包的手腕,右手铁拐杖顺势顶住对方的腰眼,动作一气呵成,带着股久历沙场的沉稳。
“疼疼疼!”黑影疼得龇牙咧嘴,手一松,布包掉在地上,正是那卷《七州藤谱》。阿木尔赶紧冲上去按住黑影,夺下他脸上的黑布,露出张年轻的脸,眉眼间竟有几分眼熟。
“是……是户部李侍郎家的小厮!”苏文认出了他,“上个月他还来买过‘七州同’的籽!”
林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松开手,铁拐杖拄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刚才那一连串动作,显然耗费了不少力气。小满注意到,他的左手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控制着什么,而那只手的虎口处,茧子在灯笼光下格外清晰。
“林爷爷……”小满想说些什么,却被林辰摆手制止了。他弯腰捡起《藤谱》,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尘土,动作又恢复了平日的苍老迟缓,仿佛刚才那个身手矫健的身影只是幻觉。
回到传习处,阿木尔把小厮捆在廊柱上,盘问之下才知道,是李侍郎想偷《藤谱》,好独占“七州同”的培育法子,据说背后还有太医院的人撑腰——自从林辰的“皇子”身份传开后,总有些权贵想借机攀附,或是抢夺他手里的资源。
“这些人真是疯了!”阿木尔气得踹了柱子一脚,“要不要把他送到官府去?”
林辰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的藤架,月光透过藤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放了吧,”他的声音有些疲惫,“让他带句话给李侍郎,《藤谱》是七州人的,谁也抢不走。”
小厮被放走后,院外恢复了寂静,只有“七州同”的藤叶在风中轻响。小满忍不住问:“林爷爷,您刚才的功夫……”
林辰沉默了片刻,拿起案头的药碾子,慢慢碾着薄荷,药香渐渐弥漫开来。“年轻时在宫里学过几天防身术,”他说得轻描淡写,“早忘了,刚才是急糊涂了。”
苏文却注意到,他碾药的手势很特别,拇指和食指捏着碾杆的力度,与刚才握拐杖的姿势如出一辙,带着种独特的韵律。而案头那本翻开的《七州药志》,夹着的书签竟是片磨损的箭羽,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陈年的血。
“林爷爷,您以前是不是练过?”苏文轻声问,他的祖父曾在太医院当差,说过先皇的皇子们都要学骑射武艺,其中有位皇子尤其擅长用枪,枪法如藤缠树,灵动而坚韧。
林辰的动作顿了顿,药碾子在石碗里发出“咕噜”一声。“年轻时好动,”他含糊地应着,把碾好的薄荷倒进纸包,“快睡吧,明天还要给北州送籽呢。”
小满和苏文对视一眼,都没有再问。但他们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林辰的过去,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他的身手,他的沉默,他案头的箭羽书签,都像“七州同”的藤根,在泥土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盘结。
夜里,小满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书房传来的翻动书页声,忽然想起小时候林辰教她爬树。别的孩子还在学走路时,她就能在藤架上灵活穿梭,林辰总说她“像只小猴子”,却不知他自己爬树时,动作比猴子还轻快,脚在藤条上一点,就能荡出老远,那时她只当是老人的玩闹,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扎实的轻功底子。
而阿木尔在收拾乱石坡时,发现了一根被铁拐杖打断的树枝,断口平整利落,绝非寻常老人能做到的。他把树枝悄悄藏起来,看着上面的痕迹,忽然想起草原的老武士说过,真正的高手,能用任何东西当兵器,哪怕是一根拐杖,也能使出枪的力道,鞭的灵动。
第二天一早,林辰像往常一样坐在藤架下晒太阳,手里翻着《七州藤谱》,仿佛昨夜的追逐从未发生。但小满注意到,他看藤条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目光在缠绕的藤结上停留许久,像是在回忆什么。
“林爷爷,今天要给藤架加固,”阿木尔扛着木料走过来说,“您要不要看看新的搭架法子?”
林辰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到藤架边。阿木尔演示着如何用藤条捆扎木杆,结打得有些松垮。林辰伸手接过藤条,指尖翻飞,打了个奇特的结——那结看着松散,却越拽越紧,像极了昨夜他困住黑影的步法。
“这叫‘锁龙结’,”林辰的声音很轻,“以前在宫里学的,捆东西最牢。”
小满和苏文都愣住了,这结他们从未见过,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想起来了,是在北州的兵书插图上,画着将士们用这种结捆扎长枪,说是能在战场上锁住敌人的兵器。
阳光穿过藤叶,在林辰的白发上洒下金斑。他慢慢松开手,藤条上的结自然散开,仿佛从未存在过。“学着点,”他对阿木尔说,“七州的藤要捆得牢,人心更要系得紧。”
三人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无论林辰是不是皇子,有没有练过功夫,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七州的藤,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人,就像那“七州同”的藤条,无论藏着多少秘密,最终都会朝着阳光生长,把根扎进泥土,把暖带给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