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匪徒退走的烟尘尚未在山林间完全消散,谷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却已悄然转变。山民们依旧警惕地围拢在受伤的同伴身边,目光在萧彻等人与村落间逡巡,但先前那种剑拔弩张的敌意,显然淡化了不少。
石老大那句干涩的“多谢”,和云薇坦然表示可以帮忙疗伤的提议,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第一次尝试连接起山谷东西两侧长期隔绝的世界。
“老七,大壮,把受伤的人抬到老槐树底下。”石老大沉默片刻,终于哑着嗓子吩咐道。他没有直接接受云薇的援手,但默许了伤者接受治疗的地点,这本身已是一种态度的松动。
云薇没有强求,只是示意苏文、苏武取出他们带来的草药和干净布条,与营地那位略懂医术的妇人一起,快步走向老槐树。萧彻则示意战士们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四周,无形的威压悄然收敛,但那份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气场,依旧让山民们不敢轻易靠近。
治疗的过程并不复杂。黑风寨匪徒用的多是棍棒和粗劣刀剑,山民们受的多是皮外伤和瘀伤,最重的一个是被打破了头,血流不止。营地妇人熟练地用清水清理伤口,敷上捣碎的止血草药,再用布条包扎固定。云薇则在旁边,不动声色地利用兑换来的【基础草药辨识】知识,指导苏文兄弟辨别和准备合适的草药。
整个过程中,云薇没有多说话,只是专注地处理伤口,动作轻柔而稳定。她的额发因忙碌而微微汗湿,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始终清澈宁静。那位头部受伤的山民,原本因疼痛和恐惧而不断呻吟,在云薇低声安抚和精准施药下,也渐渐平复下来,看向云薇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薇姐好温柔啊,医者仁心。】
【这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感觉这些山民也挺不容易的,被北凛压迫,还要被土匪欺负。】
石老大一直站在不远处,抱着胳膊,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云薇专注的侧脸,看着她身上那与这穷山恶水格格不入的清贵气质,又看看那些明显训练有素、却听从她指挥的战士,心中的疑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不断。
这女子,自称公主,有神秘手段,手下有精兵强将,却肯为了他们这些山野草民,拿出珍贵的伤药,甚至亲自上手……她到底图什么?
治疗接近尾声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忽然从人群后挤了出来,是个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她怯生生地跑到云薇面前,举起手里一个用树叶包着的小小野果,声音细若蚊蚋:“给……给你吃,谢谢你救阿爹……”
云薇微微一怔,看着小女孩脏兮兮却写满真挚的小脸,心头一软。她蹲下身,接过那枚小小的、有些干瘪的野果,温声道:“谢谢你。你阿爹会没事的。”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害羞地跑回了大人身后。
这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却像是一缕暖风,吹拂在许多山民冷硬的心头。再看向东头营地那些忙碌的身影时,眼神中的戒备,又消融了一分。
处理完伤者,云薇等人没有过多停留,向石老大微微颔首示意,便带着人返回了东头营地。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善意,又未过分侵扰对方领地。
夜色彻底笼罩山谷。西头村落逐渐安静下来,只有零星几点灯火。东头营地却依旧点着篝火,战士们轮流值守,其余人则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
石老大独自坐在自家简陋的石屋门槛上,望着对面东头隐约的火光,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脸上的刀疤显得格外深沉。
“老大,”一个心腹山民凑过来,低声道,“这帮人……好像真有点不一样。那男的,功夫太厉害了,一出手就把独眼彪废了。那女的,也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贵人,还会治伤……”
石老大吐出一口烟圈,没说话。
“黑风寨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心腹忧心忡忡,“他们人多势众,下次再来,恐怕……”
“我知道。”石老大打断他,声音低沉,“东头那些人……或许能挡一挡。”
这几乎是变相承认了东头营地存在的价值,甚至隐隐有了倚仗之意。
心腹眼睛一亮:“那咱们……”
“再看看。”石老大磕了磕烟袋锅子,眼神复杂,“这世道,人心隔肚皮。不过……”他顿了顿,“明天,让阿木带两个人,送点咱们晒的野菜过去,算是……谢礼。”
这是山民们朴素的处世之道。受了帮助,总要有所表示。
“诶,好!”心腹连忙应下。
第二天清晨,当阿木带着两个年轻山民,背着小半筐品相不佳、但明显精心挑选过的野菜来到东头营地边缘时,秦苍亲自接待了他们。
“石老大客气了。”秦苍接过野菜,笑道,“昨日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们初来乍到,对山里许多事情都不熟悉,以后还要多多请教石老大和各位乡亲。”
阿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秦……秦首领客气了。老大说,山谷东头靠近断崖那边,有几颗老柿子树,往年结的果子又大又甜,差不多快熟了,你们……你们可以去摘,别全摘完就行。还有,山谷西头那个小水潭,水更清甜些,打水方便。”
这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却透露了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分享食物来源(柿子树),二是允许他们使用更优质的水源。这是比送野菜更进一步接纳的信号。
秦苍心中暗喜,面上不动声色,连连道谢,又回赠了一些营地自制的、加了盐的简易肉干。对于长期缺盐的山民来说,这同样是珍贵的礼物。
一来一往,简单的物资交换,却如同润滑剂,让原本僵滞的关系,开始有了细微而真实的流动。
接下来的几天,山谷中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景象。东西两侧依旧泾渭分明,各过各的日子,但无形的壁垒却在逐渐消融。山民们去东头断崖摘野果时,会偶尔和正在附近设置陷阱或巡逻的战士点头示意;营地的人去西头水潭打水,也会和遇到的山民简短交谈几句天气或山里见闻。
云薇手臂的伤在草药和系统兑换的轻微治疗辅助下,愈合得很快。她开始有更多精力投入到营地的规划和发展中。她让苏文兄弟带着几个识字的战士,根据系统扫描地图,开始绘制更详细的山谷地形图,标注资源点。同时,她开始尝试利用兑换的【基础农学知识】,在东头那片贫瘠的土地上,选择向阳、靠近水源的一小块地方,尝试种植一些生长周期短、对地力要求不高的野菜和豆类。种子是他们从山外带来的少量存粮中筛选出来的,虽然杯水车薪,却是一个象征性的开始。
更重要的是,她开始有意识地接触那些山民中的孩子。她让苏文兄弟在不影响营地事务的前提下,偶尔教这些孩子认几个简单的字,或者讲一些胤国历史上的英雄故事。孩子们最初胆怯,但很快就被新奇的知识和故事吸引,渐渐愿意靠近东头营地。
一天傍晚,云薇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看着几个山民的孩子和苏文兄弟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土上比划着写字。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萧彻巡视归来,走到她身边停下脚步,目光也落在那群孩子身上。
“改变人心,非一日之功。”他忽然开口。
云薇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但总要有人先种下种子。”
她转过头,看向萧彻,眼中映着夕阳的光辉:“耶律楚材的搜捕不会停止,玄冥的威胁依旧悬顶。我们需要这片山谷,需要这里的人。不仅仅是为了藏身,更是为了……将来。”
萧彻沉默地看着她眼中那份与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坚韧与远见,心底某处,仿佛被轻轻触动。他移开目光,望向西头村落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以及更远处沉寂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苍茫山影。
坚冰之下,春水已开始悄然流动。虽然缓慢,虽然细微,但方向已然确定。
扎根苍云山的第一步,不仅仅是开辟营地,更是于无声处,开始融化那冻结了太久的民心。
山谷的日月,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正孕育着连当事人或许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深刻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