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君喝了一口水。
冰水瓶上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给我相中了一个人,快五十了,听说……脾气不好,前一个老婆就是被打跑的。”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一种巨大的屈辱和麻木,
“但我爸说,彩礼给得高……别的都不重要。他说,‘你以后是挨打还是挨饿,都是你的命,跟我们家没关系了’。”
说完这些,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瘦削的肩膀微微颤动。
李伟安静地听着,心里那股因为知晓前世结局而生的寒意再次弥漫开来。
他看着她蜷缩成一团的样子,像一只被雨淋透、无家可归的小猫。
她心里的冰封得太厚,需要慢慢融化。
他没有试图安慰,也没有批判她的父亲,只是在她激烈的情绪稍稍平复后,用非常平静,甚至带点蛮横的语气,低声说:
“他的话是放屁。”
陈丽君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愕。
李伟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你记着,你是个人,不是一件货。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谁说了都不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粗暴地砸碎了她周围那层无形的玻璃罩,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如此不容置疑地否定了她父亲给她判下的“命”。
陈丽君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愕,随即这惊愕变成了被戳破痛处后的羞恼。
“你……你懂什么!”
她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尖锐,
“那些大道理谁不会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说得轻巧!”
她像是要把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愤怒都倾泻出来,语速越来越快:
“那是我爸!是生我养我的家!你让我怎么反抗?断绝关系吗?然后呢?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不孝,说我白眼狼?所有的亲戚都会站在他那边!我工作怎么办?同事怎么看我?”
她喘着气,胸口起伏,这些现实的问题像沉重的枷锁,确实不是一句“他的话是放屁”就能解决的。她给别人做心理辅导时,能条分缕析,头头是道,可轮到她自己,那些道理全都变成了苍白无力的空话。
李伟没被她这阵势吓住,反而嗤笑一声,那笑容里混着点痞气和看透世事的嘲讽。
“哦,所以你就准备认命了?乖乖回去让那个老男人挑牲口一样看看牙口,然后论斤卖了?”
他话说得极其难听,故意刺痛她,
“陈老师,你书上学的那些独立自主,是专门用来教别人的是吧?轮到自己就‘孝道大过天’了?”
“李伟!”陈丽君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来,“你混蛋!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就凭我看不下去!”
李伟也站起身,他个子高,瞬间带来了压迫感。他没逼近,就站在原地,歪着头看她,眼神锐利,
“你爹不就是吃准了你不敢反抗,才敢这么拿捏你吗?你越怕,他越来劲!这道理你不懂?”
“我……”
“我什么我?”
李伟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蛮横,
“你以为你妥协了,嫁了,他们就会念你的好?拉倒吧!彩礼钱被你弟挥霍光了,接下来怎么办?他上哪儿找下一个倒霉蛋儿去。别看我,下一个倒霉蛋还是你,永远是你!你信不信?你就是那个被推出去祭旗的!”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最血淋淋的可能。陈丽君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无法反驳。因为她内心深处知道,李伟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
见她被震住,李伟语气稍微缓了点,但那股子无赖劲儿没散:
“陈老师,你比我大六岁,书读得比我多。但论跟这种混账人和混账事打交道,你还真不如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有时候,讲道理是没用的,你得比他们更横,更不在乎。”
“我怎么横?我怎么不在乎?”陈丽君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力感。
李伟看着她这脆弱又倔强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重生而带来的“先知”和三十岁灵魂的算计,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保护欲,开始冒头。
他忽然往前凑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她因为激动而呼出的温热气息。他低下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蛊惑,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痞气:
“简单啊。你告诉他们,你有男朋友了。”
陈丽君猛地一愣,没反应过来:
“……什么?”
“我说,”
李伟一字一顿,眼睛紧紧盯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你回去跟你爹说,你有男人了,自由恋爱,不嫁他找的那个老梆菜。”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来的……”陈丽君又气又急,脸瞬间涨红。
“现成的不就有一个吗?”
李伟指了指自己,脸不红心不跳,
“我啊。我勉为其难,可以临时客串一下。”
“你……你疯了!你是我学生!”陈丽君感觉脑子嗡嗡作响,这提议简直荒谬绝伦!
“毕业了就不是了呗。”
李伟一副无所谓的混不吝样子,
“再说了,假的,演戏懂不懂?先把这关糊弄过去,把你爹应付住了再说。等他消停了,你再把我‘踹’了,不就完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晚上吃什么。
“这太荒唐了!不行!”陈丽君断然拒绝,心跳却失控地加速。这办法……听起来离经叛道,却又似乎……真的能解燃眉之急?
“行,那你回去嫁人吧。”
李伟立刻后退一步,双手插兜,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反正挨打挨骂没饭吃,都是你的命。”
他这招以退为进,用得极其恶劣。
陈丽君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可情感上,那近乎绝望的困境里,好像真的透进了这么一丝……歪门邪道的光。
她身上这件李伟买给她的昂贵外套,此刻像针一样扎皮肤。
她想起那十五万的转账记录,想起自己空空如也的账户和背上的债。
理智在尖叫,说这绝对不行;可情感上,那近乎绝望的困境里,好像真的只剩这最后一根……歪脖子树能吊了。